《静静的地息河》第二章(3)

贩郊盐见他还在坚持，便下了狠话：“你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到时候鬼子找到你算起帐来，你咋跑?你往哪儿跑?看你到时候找谁去!我把你当兄弟待，走之前特意来找你说。你要是放心不下家里人，就叫他们躲到别的村去，只要别傻呆着就行。”贩郊盐缓和了语气，像是在恳求林杰时的同意：“好兄弟，跟我走吧，我还认识几个吃四方的兄弟，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不行……我不能走……我不能跟着你跑。你晓得不，有次邱八大爷说了，自己要跟鬼子最后拼一把，把屋里值钱的物件都烧了，连棺材都买好了，说如果自己去了，还要请乡亲们挖个坑，来年清明记得来看他就行。我怎么能走呢？我都答应要跟他一起打鬼子了……再说了，村里有好多人都说要留下，你要是走了，别人怎么看你?”
“死脑筋!他打一辈子光棍就是因为他死犟死犟的，你看他除了一床铺盖还有啥家当?不就是一把火的事?你难道还想给他填坟头土不成？老子才不管别人怎么看，老子的命是老子自己的。”贩郊盐有点恼了，“你这龟儿子不走也行，反正老子要走，老子就是上山当土匪、要饭，再不济做个丘八也要走。你就搁就在这儿等死吧，要是到时候后悔了，可别怪老子没早提醒你!”
林杰时也来了气，他涨红了脸，大声吼到：“王八蛋一个!你就只顾自己的小命。你愿走就走脱吧，咱们也算做了三四年邻居，我就不在邱八大爷那儿告发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没等林杰时说完，贩郊盐就吆喝一声，把骡车掉了个头，再也没看林杰时一眼，在吱吱扭扭的车轮声中离开了。林杰时望着他的背影，喉头一阵哽咽，又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想像往日喊几句脏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心头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一直酸他的“损友”终于走了，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呢？他说不清楚，也不想说清楚。“反正他就是个跑江湖的。”林杰时这样安慰自己，于是他又拿起了锄头。
吃午饭时，林杰时跟父母讲起了这件事。他先是义愤填膺地把贩郊盐不负责任的做法批评了一番，然后又讲起了邱八大爷的英武之气。他说得头头是道，有时还手舞足蹈，好像跟这位平日里在要强的伙伴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致连饭也忘了吃。老林头见他这样不省心，便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然后给他讲了邱八大爷从前的经历，并告诫他跟着个老头不要走得太近，以免沾染上他的兵痞气。
“他是个行伍世家，从他老太爷那会儿就开始进官军里了。想当年啊，你那个邱八大爷也像你现在一样，血气方刚的。己卯年那会儿还没你爹呢，我是后来知道那时北方打得一塌糊涂，猱然的兵一路打进来，咱们连喘口气的劲儿都没有。直到后来出了个什么武穆将军，才勉强在箕州挡住他们。这个邱八大爷他爹当时就跟的是这个将军，最后还混了个小官儿当。仗打完了，南兵的安置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咱们当时和北兵不太一样，他们是官家招去的，我们是自个儿报名的，当时说好有份地的。其实这些我也是听老辈人说起，那个时候当兵的不像现在，还有登记啥的，你邱八大爷他爹那会儿没拿到契子，就纠集起一帮退下来的兵到县太爷那里去闹事。这下可好，他们一伙三十多个全被押了起来，听说还要杀头。最后是他的老上级亲自出马才把他们提出来。打那以后起，邱八大爷他爹脾气就坏了，也爱喝酒了，动不动骂仗动手，他当兵前可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