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八归·画堂(二十九)
此时的孟鹤堂,红着眼,在马车上颠沓,心中记挂着周九良醒来寻不见自己也无人安慰,一夜灼心,他还来不及去难过,满心念着周九良往后独自一人该如何过。
周九良在院子里疯了似的寻孟鹤堂,师兄弟不敢说也不敢劝,任凭他闹,在偌大的园子里喊着“先生”,直到郭班主站在他面前。
“先生走了?”
“嗯。”
“他,还回来吗。”
“尽人事,听天命。”
周九良默默的回了屋,一件件的找孟鹤堂没带走的物件。他突然发现,自己先生什么也没带走。
“走的倒是干净利落”, 周九良咬着牙笑笑心想。
他说不出话,动手一件件的整理,细细的码在箱子里,心里一次次的琢磨是何等的决绝能让孟鹤堂不声不响的走的悄无声息。
孟鹤堂的东西被平平整整的放在檀木箱子里,周九良也想找出孟鹤堂给他的东西,他决心再也不用了,既然走,就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可一个时辰之后,周九良颓然坐在地上,他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件不是孟鹤堂给他的,自己先生对于自己的关爱择也择不掉,他发现自己冷静了许多,周身觉出几分寒气,他四处寻那件自己先生最喜欢自己穿的灰蓝薄褂子,却怎么也找不见,这才明白许是自己先生穿走了。周九良无言,拿起孟鹤堂最喜欢的帕子剪碎,把自己三弦儿的琴箱塞的严严实实。
“那就,再等等。”
一别,四年。
周九良摆弄着这把哑三弦儿整整四年,平时串场唱几句书已是最难得。
孟鹤堂在江南过得喜忧参半,江南多吴侬软语,自己这京戏腔也就只能图个新鲜,捧自己的多是做生意南下的财主老粗,虽有师父安排,可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园子,孟鹤堂习惯了自己唱到一半被喊叫和茶碗乒乓声喝断,台下吵吵嚷嚷让他甩几个水袖唱几句粉调。这是戏弄,是抹了祖师爷门面,可他从不露出气恼,总是笑,孟鹤堂面目生的好看,流光一转就算是三妻四妾的老财都要愣着看的没了魂魄,只要一动一挪步,说不出的仿佛羊脂玉入了生浆的润足,就像是烧窑里的青花瓷胎,在泥泞地儿里的稀罕物。
他到江南的那个冬天,师父的信就已告诉他自己父亲与周九良父辈的恩怨。孟鹤堂的父亲孟庆年本就是十恶不赦的土军阀,从盛京到北平屠戮而来,周九良就是其中一族不幸门户的遗子,孟鹤堂这才明白周九良从前讲过的那段童年,而如今,周家表亲是北平最大野路军的参谋。
孟鹤堂不惊奇,心里只有愧疚,只能乖乖的听师父的安排,四年里他不能与周九良有交集,只是每逢春节收到一封师父的信,内容也就只是一句简单的“一切安好。”
孟鹤堂心里有千万件事想知道千万件事想说想告诉周九良,可他不敢多问不能多说,他怕惊动了周九良,也怕因为自己十恶不赦的父亲牵连了园子大大小小,他咽下这一切,为的只是自己的小弦师能平平安安的,他总是夜里大梦,是年关给周九良戴平安扣,总是戴上了转眼就又不见了,自己总是把他抓过来呵斥,再给重新戴好,醒来后能记住的话也就只有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