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短篇小说编(三)(3)
〔统治的魔力〕
人们羞于说,那位皇家军队上校是靠什么统治我们这座小山城的。我们如果想要动手,马上就能解除他那几个士兵的武装,即使他能够召唤援兵来(他哪能召唤呢),那也几天、几个星期都来不了。也就是说,他的处境完全取决于我们是否顺从,可他既不通过残暴手段来迫使我们,也不通过献殷勤来拉拢我们顺从。那么我们为什么会容忍他这令人憎恶的统治存在下去呢?毫无疑问:仅仅由于他的目光。当人们进入他的办公室时(一个世纪前这是我们这儿的长老们的议事厅),他一身戎装坐在写字台旁,手里握着钢笔。他不喜欢客套或甚至演戏,他不会继续写下去,让来访者干等着,而总是立即中断工作,身子靠回到椅背上去,当然钢笔仍然攥在手里。于是,他便以这斜倚着的姿势,左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来访者。来访的请求者的印象是,上校看着的不仅仅是他这个短暂地从人丛中冒出来的陌生人,否则上校为什么要这样仔细地、长时间地、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呢?
再说,这也不是一种尖锐的、有穿透力的目光,而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浮动的、然而却又绝不移开的目光,这是一种人们观察远处一群人移动时的那种目光。不间断地伴随着这种长时间的目光的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微笑。一会儿像是嘲讽,一会儿又像是恍恍惚惚地沉浸在回忆之中。
廷芳 黎奇 译
〔无言的哀求〕
那是乡间一个傍晚。我坐在我的阁楼里关着的窗后注视着那个牧牛人。他站在刚割过草的田野上,嘴里叼着烟锅,手杖插在地里,好像对在近处远处深沉的寂静中平静地吃着草的牲口漠不关心似的。这时响起了敲打窗户的声音,我从沉醉中惊醒,镇静了一下,大声说:“没什么,是风在撼动窗户。”当敲打声再次响起时,我说:“我知道,那只不过是风。”但在第三次敲打时响起了一个请求放他进来的声音。“那确实只是风。”我说着拿来放在箱子上的灯,点燃了它,把窗帘也放了下来。这时整个窗子开始颤抖,一种卑屈的、无言的哀求。
廷芳 黎奇 译
〔巷战〕
我们的部队终于从南门突入城池了。我们班驻扎在一个城郊花园里半烧焦了的樱桃树下,等待着命令。可是,当我们听到南门那儿传来高亢的军号声时,便再也忍耐不住了。顺手抓起身边的武器,毫无秩序地,胳膊搭着战友的肩膀,高喊着“卡西拉!卡西拉!”我们这一长串的队伍便穿过沼泽,向城市方向涌去。在南门那儿我们看见的只有尸体和在地面上飘着的笼罩一切的黄烟。可是我们不甘心坐享其成,立即便奔入那些狭窄的、至今未受到战斗波及的小巷中去。第一扇房门被我一脚踹得粉碎,我们疯狂般地冲入那走道,以致我们自己一时被互相撞得直打转。有个老头从这长长的、空空荡荡的走道那头迎面而来。这是个奇怪的老头,他有翅膀。宽宽地张开着的翅膀,翅膀的边缘比他的身子还要高。“他有翅膀!”我对战友们喊道。我们这些最前面的人向后退了几步,但退路被源源涌入的后来者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