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短篇小说编(六) 变形记·下(8)
恰好在这一天晚上——格里高尔记不得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曾听到过小提琴声——厨房里响起了小提琴声。房客们已经吃罢晚饭,中等个儿已经拿出来一份报纸,给另外两位每人一张,于是他们往后一靠,一边读报一边抽烟。当小提琴开始奏响时,他们留神倾听,站起来并踮着脚尖走到门厅门口,他们挤成一团站住脚。人们在厨房里准是听到了他们的响声,因为父亲在说:“诸位听了这琴声也许觉得不舒服吧?可以马上不拉的。”“相反,”中等个儿房客说,“小姐不想到我们这儿来,到这儿房间里来演奏吗,这儿宽敞、舒适多了?”“哦,好的。”父亲说,仿佛是他在演奏小提琴似的。房客们回到房间里去,等候着。不一会儿,父亲拿着乐谱架、母亲拿着乐谱、妹妹拿着小提琴走过来。妹妹神情安详地做着演奏的种种准备工作;父母从前从未出租过房间,所以对房客客气得过了头,竟不敢坐在他们自己的扶手椅上;
父亲靠在门上,右手插在紧扣着的号衣的两个纽扣间;母亲却得到了一把由一位房客递给她的椅子,坐在边上一个角落里,因为那位房客偶然把椅子放到那里,所以她也就坐在那里了。
妹妹开始演奏;父亲和母亲各自从自己那个方向密切注视着她双手的动作。格里高尔受到琴声吸引,壮起胆向前爬了几步,脑袋已经伸进起居室了。他几乎不感到惊奇,他最近居然很少体谅别人;从前这种对别人的体谅是他引以为自豪的。然而恰恰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实在是应该藏起来才是,因为由于他房间里到处积满了灰尘,稍稍一动尘土便飞扬,他身上也蒙满了灰尘;他在背上和两腰沾着绒毛、发丝和残羹剩饭爬来爬去;他现在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白天要在地毯上擦净几次后背。尽管处于这种状态,他却毫不畏惧,在起居室无污点的地板上向前爬行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