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短篇小说编（六） 变形记·下(7)

    格里高尔几乎什么也不吃了。只是当他偶然从已准备好的食物旁边经过时，他才玩儿似地往嘴里送上一口，在嘴里将它衔上几个小时，然后往往又将它吐掉。起先他想，是对他房间里的这种状况感到的悲痛才使他没有胃口吃饭，可是恰恰是对房间里的这些变化他很快就不以为意了。人们已经养成了把别处放不下的东西放到这间房间里来的习惯，这类东西现在多得很，因为人们把寓所里的一个房间租给了三个房客。这样一本正经的先生——三个人全都蓄着大胡子，这是格里高尔有一次从门缝里看到的——非常讲究整齐，不仅他们的房间要整齐，由于他们既然已经住进这儿来了，所以就要求整个寓所，尤其是厨房，都要井然有序。无用的，尤其是肮脏的杂物他们容忍不了。况且绝大部分生活用品他们都是自己带来的。由于这个原因，许多物件就变得多余了，这些东西卖起来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是人们也不愿意将它们扔掉。
所有这些东西都塞进格里高尔的房间里。厨房里的煤灰箱和垃圾箱同样也是如此。只要是眼下用不着的东西，做事总是急急忙忙的老妈子便干脆往格里高尔的房间里一扔了事；幸亏格里高尔往往只看见那件有关的物件和拿住它的那只手。老妈子也许是想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来拿走这些东西或者一下子把它们一股脑儿全扔出去，可是实际上它们经由她头一回一扔，扔到哪儿便一直一动不动待在哪儿了，如果不是格里高尔蜿蜒穿行于这堆破烂货之中，使它们有所移动的话，起先是迫于无奈，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可以自由爬行的地方，但是后来却是带着越来越大的乐趣了，虽然他在作了这样的行走之后疲倦和伤心得要死，又接连几个小时不动弹了。
    由于这几位房客有时也在家里公用的起居室里吃晚饭，所以有些个夜晚起居室门一直都关着，可是不开门格里高尔根本也无所谓，有几个晚上门开着他也没好好加以利用，而是没让家里人察觉，在他那间房间里最昏暗的角落里一躺了事。可是有一回老妈子让起居室门敞开了一点点。当那几位房客晚上进来，点亮了灯的时候，那扇门依然这么开着。他们坐在桌子的上首，这是从前父亲、母亲和格里高尔坐的地方，展开餐巾，拿起刀叉。母亲端着一碗肉立刻出现在门口，妹妹端一大满盆土豆紧随其后。食物冒着强烈的雾气。房客们向摆在他们面前的碗盆俯下身去，仿佛他们要在吃食之前检查它们似地，个头中等、在另外两位心目中似是权威的那个，果真就在碗里切开一块肉，显然是想断定，肉是否足够熟软，要不要退回厨房。他满意了，在一旁紧张观看的母亲和妹妹这才舒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