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昆:隐娘(11)
我以官话与商贩攀谈,只有少数人勉强能搭话。
“这个好精致啊!”我夸赞眼前的糖面人将军。细棍上的小人身披大红战氅,刷了层晶亮枣糖浆,叫人垂涎三尺。
“要这个吗?”小贩问,“今晨新鲜现做的,姑娘,填的是莲蓉馅儿。”
“我没钱。”我怅叹。师父给的盘缠只够住店,这几日的口粮也只是颗桃子干。
小贩打量我一番,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听口音,姑娘不是本地人?”
我点头。
“逃出家来,想在乱世找个安宁地儿?”
“大略如此吧。”我说。
他点点头,似乎心照不宣,拔起糖面人将军,把木棍递到我手中,“既然同为客居之人,就不收你钱了。这里是个安顿的好地方。”
我收下馈赠,谢过他,“店家何许人也?”
“我乃郑滑人氏。节度使朱大人差人到村里征召老少男丁入伍,我舍了田地逃跑了。阿爷已经战死,我岂有再拿血去染他战氅的理?这小人儿就是照着朱大人的模样做的,看到客人咬下他头来,我心里无比快活。”
我大笑,一口咬去,遂了他心意。糖面壳在舌尖融化,渗出莲蓉内馅,细腻滋润,沁人心脾。
我走过城中大街小巷,细品每一口甘甜滋味,随心聆听从茶铺门口、往来马车中飘出来的只言片语。
“……只是学舞,何必送她横穿大半城?……”
“……如此欺上瞒下,县太爷面儿上可不会好看……”
“……上等好鱼,新鲜肥美,活蹦乱跳欸……”
“……你如何知道?他怎么说呀?告诉我嘛,姐姐,告诉我……”
市井生活熙熙攘攘,似河山间云海载我援藤蔓荡跃。耳畔忽然萦绕那险些遇刺之人的话:
若叛乱之势席卷大唐,则生灵涂炭,万千孩童成孤儿,兵膏锋锷,曝尸荒野,任鸟兽啃食,英魂不得安息,终日在土地上群集游荡。
我想起他的孩儿,想起那宽敞空旷的厅堂和手影飞舞的四壁。我忽有所感,我的心与世间音韵一齐律动,既出尘,又与这俗世紧紧相连。水中沙粒翻腾旋转,汇成张张人脸,有笑有哭,有盼有梦。
两日后。夜里钩月微盈,寒风料峭,远处夜枭的鸣叫更叫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