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漫游者(7)

“现在，内心流亡的人终于要踏上旅途了，为了儿子。”萨莎的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心里默默想着，瓦西里的名字给了她一些勇气。阳光很刺眼，她把刚松开的手刹又拉紧，她感到一阵晕眩，她害怕大地，如同不会游泳的人畏惧海洋。她曾在这片土地上无数次溺水，又无数次被人打捞起。
她的手离开了方向盘，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安娜，你介意帮我卷一支烟吗？”
安娜从后排抬起头，在后视镜里盯着萨莎的眼睛，发出了一声调皮又轻蔑的笑，“乐意为你效劳，女士。”她边说着，边掏出烟丝和烟纸，手指一卷，拿到嘴边用舌头轻扫一下，大概五秒钟就完成了一个被同学们称作完美艺术品的细烟卷。
接近山区的时候，安娜觉得很冷，她决定换到副驾驶晒一晒太阳。很久没有和母亲这样近距离的并排坐着，她觉得有些尴尬。
“放些歌可以吗？”安娜问道。
母亲打开收音机，安娜侧身把调频拨到音乐电台。电台正放着地下丝绒乐队的Run Run Run。
安娜随着音乐克制地晃动身体，她表示自己也想过摇滚客和嬉皮士那样的生活，她想做一个四海为家的波西米亚人。母亲表示不能理解她向往的那种生活状态，但她不会阻止，因为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个世界已经不会前进一毫米了，至少对于我而言是这样的。” 萨莎用一种蔑视的口吻说着。
然后她们不再交谈了，安娜戴上墨镜一直在研究瓦西里写下的字。
到达霍斯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路过一家叫“环形”的汽车旅馆。
“环形……”安娜念着旅馆的名字，然后低头看了眼卷轴，“快停车，我想我们要在这里住下。”
旅馆一共五层，很破旧，是大联盟时期那种传统的小户型楼房。大大氮气霓虹招牌上地“环形”两个字新得有些格格不入，这个名字解释了多年以来一直困扰萨莎的恐惧，究竟是因何而起：这个世界就是一座巨大的环形监狱。可怕之处并不在于你正处于时时刻刻被监视的状态，而在于你不知道自己在何时，何种情况下会处于被监视的状态。所以你只能时时刻刻都做好正在被监视的准备。这是一种自我对自我的规训，这个世界还未对采取任何惩罚手段，你就率先把自己驯化了。他们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制造恐惧，因为恐惧可以将任何人变成奴隶。
萨莎望着这个旅馆，久久的伫立在那里，夕阳给她的面颊涂上了忧郁的暮色，安娜看着萨莎，她知道萨莎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因为她也在想。爸爸被带走后，萨莎和孩子们躲在女友家里的时候，他们在拱廊街93号的家也被没收了，后来他们曾在这样的公寓楼的一间房里度过了三年。那三年里，萨莎几乎什么工作都做，家庭教师、餐馆服务员、酒店清洁工、杂货店的苦力……但她唯独不再是科学研究院的天体物理学家，灿烂而浪漫的宇宙星河就被那些该死的当权者揉碎进求生的烂泥里。萨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酗酒，以最冷漠的方式对待安娜和瓦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