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城(4)
披星戴月,夜凉如水,程鲸如走到饭堂,挂起了在办公室里没有的忧容。忧容不同于愁容,愁容人人都有,只是对程鲸如来说,忧容是特殊的。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当初是以怎样坚定的许诺为人服务的,但到头来,他感觉还是差那么一点,他似乎永远成为不了铁人……哦不,泥人,泥人可以放弃不必要的个人感情,甚至放弃他自己,可是他的感情都是必要的,他无法像赠与或交易一样把自己严严实实的打包起来整个交出去,虽然他现在已经在半路上了,可还是会因为骨子里的任性而偶尔引起骚动,也引起巧狐狸等管货人的警惕。他无比渴望自己处在矛盾的中心,漩涡的中心,因为唯有在这时候,他才能把残存的自我搁在一边,踏踏实实地与世界发生关系,老老实实地爱人,但吊轨的是,他做不到,他已经被自我牢牢的捆绑了,像捆大闸蟹一样,严严实实无法动弹:同事们对他很好,但他无法以同样态度回馈他们,他永远会把两样东西写在脸上,一是憎恶,二是冷漠,因此他看上去不近人情,往往辜负他们善良的请愿,可是到了真抓实干刺刀见红的时候,又只剩他一个人摩拳擦掌,似笑非笑,眼里含了疯长的婆婆丁。
对他这个人,一看两看都是不够的,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倘要看得再仔细些,都是些黯淡无光的杂毛与散落一地的骨头架子,唯有极少数人能穿越那条小径分叉的花园,找到那颗随时能豁得出去的,充满公义、美感与慕真的心。
回到家,程鲸如下意识地就想躺平,生活里总有些非做不可的琐事,而他只想把自己的头埋在手机里。虽然他没有那么大的工作负荷,但白日在办公室里斗智斗勇,让他深感疲惫,他推开窗,到阳台,俯视着十五楼下的街景。一张小桌,保安大哥正在寒风呼啸中排查着出行记录。
他来山海城两年了,还不曾仔细地看过这座城。如今的城好似曾经的他,虽说不上圆润,但起码饲养得很好。山海城,又被称为梦想之城,专门唬住那些像他一样的外来者,这不,他邻居,隔壁一对外地小夫妇刚来几天,便听不到清晰可闻的鱼水之欢与孟浪了。因偏安一隅,这里有着小城特有的闲适,又因睽睽众目,倒也谈不上慵懒,似乎加之于身的只有惯常。因为千百年一日故,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变迁。这里山青水绿,但更多是灰头土瓦,城隍庙前稀有香客,老人在为吃食奔波,年轻人不至于着了这道儿,不过也由于日复一日的奔波,渐渐不像年轻人。这里没有病例,绝对安全,除了心跳,这里可以隔绝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