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绕城高速下流浪(3)

远处的苍穹被隆起的钢筋与水泥的混合物覆盖，站在夜幕里的粘稠的群山污浊不堪，身上布满了发着彩光的溃烂疤痕，山体又被野蛮地凿开许许多多的山洞。山洞联立成山路，山路交织成天罗地网，它们是狂妄的寄生虫。
当赵勇从迷乱中清醒，再次看到新世纪城市的景象时，本能驱使他将视线移开。他不想再看第二遍。
他开始呕吐。他毫不犹豫地弯下身子，直到呕出黑色的鲜血。赵勇先前仍在渴望着新鲜空气进账的想法已经完全消散，现在他已顾不上太多，他的喉咙正发出嘶哑断续的呕吐声音，水泥路上已形成了一片黑色的血污。
他感到天旋地转。村庄，乡下；收费站，不夜城；日月变换，华灯明灭；伸展的公路，连片的荒野，映像重重叠叠，缠绕着他的眼睛，最后赵勇身体不支，踉跄地倒在水泥路旁。他闭紧双眼，躺在陡峭的路基上，一遍遍翻滚，一遍遍回到原点。晚风吹来，他的身体不禁打了寒噤，于是他把自己完全地缩起来，尝试把自己的半个躯干当作温暖的巢穴，而自己的头就能钻进去。
赵勇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眼前成片的昏暗无光的景象在头扎进身体里后变得更加漆黑。远处不知从哪里传来一整撕心裂肺的啸叫，随后是一大片欢呼声。

混沌中，他忽地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升温，血管中的血液正变得炽热，他似乎无意识地将自己引领至一片温床，一片黑暗的温床。
在这片温暖又疯狂的黑暗里，他遇见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正穿着长裙，在木椅上端坐。赵勇动弹不得，只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母亲。母亲也不说话，脸上流露着少见的平和的神色，而她并没有看着他。
赵勇忽然觉得母亲要对他说什么，可是她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她仅仅在明亮的平静时光里呼吸，这就是她在做的事情。
可赵勇心中的念想愈加强烈，他坚信母亲准备的话语已经放在嘴边上了，她会开口说，说……
我原谅你。我宽恕你的品性，错误，所作所为以及一切。我们可以重新来过，离开这里，离开没有尽头的绕城高速。
这样的承诺使他感到安心。
他醒了。
准确地说，赵勇是被吵醒的。他隐约听见女人的一连串呼号求救的声音，而且离他很近。赵勇发觉自己蜷缩在绕城高速的路基上。赵勇站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他沿着水泥路往回走。一路上没有灯，路旁漆黑的田地与不远处的村庄都连成乌黑的一片，保持缄默，不发一言，只有另一侧高速公路的路灯以及从直插云霄的建筑物洒下的光彩给予他一份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