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者》（《美国》）卡夫卡 六 鲁滨孙事件(27)

这些汽车急于驶离这条堵车的街道，简直互相啮合住了，每一辆都被随后跟上的那辆推动向前。有特别紧要的事情要办的行人虽然时不时地从一辆辆汽车的缝隙中间穿行过去，仿佛那儿是一个公共的人行横道似的，他们全然不顾，汽车里只是坐着司机和仆人，还是也坐着高贵的人物。但是卡尔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人家想必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才敢于这样做。他很可能会碰上一辆汽车，坐在里面的人对此大为光火，便把他撞倒在地，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他作为一个在逃的、可疑的、只穿衬衫的饭店职工最惧怕的也莫过于此了。这些汽车毕竟不会永远这么一辆接一辆行驶下去的，其实只要他沿着饭店走，他也就最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卡尔果然终于来到一个地方，那儿的汽车行列虽然没有中断，但是都顺着街道拐过弯去，行列有所松动。他正想溜进街上涌流的车辆和人群之中，人群里看上去比他可疑得多的人都在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正在这时候，他听见附近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去，便看见两个他熟识的开电梯工正从一个低矮、窄小得像墓穴口的门洞里竭尽全力把一副担架拖出来，卡尔一眼便认出，躺在担架上的正是鲁滨孙，头、脸和胳臂用绷带层层包扎着。看着他把胳臂移向眼睛，想用绷带擦去他由于疼痛或由于别的心酸事或甚至由于与卡尔重逢感到喜悦而流下的眼泪，心里很不是滋味。
“罗斯曼，”他用责备的语气说，“你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不让他们把我抬走，我已经抗拒了一个小时了，你才来。这帮家伙”——说到这里，他给了其中的一个开电梯工一个栗暴，仿佛他绑上了绷带就不怕挨打了似的——“都是真正的魔鬼。啊，罗斯曼，这次拜访你可让我吃足了苦头了。”
“他们把你怎么样了？”卡尔边说边向担架走近过去，开电梯工笑着把担架放下，乘机歇息歇息。
“你还问，”鲁滨孙叹了口气，“你瞧，我成什么样子了。咳，我很可能被打成终身残废了。我身上疼极了，从这儿到这儿”——他先指指脑袋，后又指指脚趾——“我真恨不得让你看见，我是怎么流鼻血的。我的西装背心全给糟蹋了，我已经干脆把它扔在那儿，我的裤子撕成碎片，现在我只穿裤衩”——说着，他略略掀开毯子，要卡尔往里看。“我会落个什么下场！我至少得躺几个月，我想马上给你把话挑明，我没有别人，只有你可以照料我，德拉马什太没有耐性。罗斯曼，小罗斯曼！”说罢，鲁滨孙向稍稍后退的卡尔伸出手，想抚摩他以赢得他的同情。“我为什么一定要拜访你呀！”他重复了好几遍，以便让卡尔不致忘了，他对自己的不幸也负有一部分责任。——不过卡尔却立刻便看出，鲁滨孙的抱怨并非因伤口所致，而是由于醉酒后醒来时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所造成，因为他醉醺醺地刚刚睡着，立刻就被叫醒，莫名其妙地让人给打得流血，一旦清醒过来便觉得完全无所适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