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4)
台上那人眼波流转,轻轻抛了个眼神过来,她似乎认出了她,目光粘在她脸上,酝酿着很复杂的情感,疑惑、惊惶、怀念、羞涩、柔软……
她们就这样,隔着偌大个戏台,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们遥遥相望,这是她们第三次相见,却是她们第一次正式认识对方。
“瞧见了吗,这就是当今最红的角儿——梅遥君。”
何锦年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到了,她要溺死在那抹红霞里了,她扭头、转身,背对台前,匆匆跑去,深秋里云霞烧红了天空。无数旧时光在脑海里浮光掠影般划过,童年红鸳帐里的眼睛,青年时那个晨曦里的红霞,那是她的珍宝,她的梦魇,她的旧梦,她的妄想,她的儿女情长,她的不可言说,是她从未宣之于口的、葬于心底的,她的挚爱。
“挚爱”
想是一支穿云箭射穿心口似的,何锦年踉跄两步,停住了,心里的箭中得彻底,捅了个对穿,前胸后背透着气,心底那点念想被看了个干净。
她回过头去,想说些什么,又遥遥对上那抹云霞,她盯着戏子眼底那点朱砂,颤抖着张口,
好久不见
1945年 大雪 与妻书
我小名霞,无姓氏,无父母,师从先生学戏过活,师父恩德,赐我大名——梅遥君。
昏昏世道,礼崩乐坏,局势动荡,行当艰难,女子处世更是艰难。小女子身若飘萍,少不更事,历尝艰辛。几经波折,得观众老爷赏识,年少意气,一朝成才。
吾存与世,不过渺渺蜉蝣,然天地见怜,与我思想情义,我平生三念,谨次录下:
平生一念,是为家国。吾身若飘絮,不值一提。但既为梨园子弟,仿人悲喜,幼时从师父念礼义廉耻,当辨是非、晓大义。心念家国,愿我国土尽归,国民尽安,家国永强。太平盛世此生难见,愿献吾身为长城砖。
平生二念,是为成业。不求吾,但兴业。身世浮沉,身怀一艺,唱念作打,糊口养身,又得赏识,方得一席之地。得此,才敢不顾脸皮说一句,戏曲甚美。戏曲一行,起于民,兴于民,自当报于民,回于民。吾之所望,戏曲不当清高,乃至曲高和寡、脱离人民:也不可污秽低俗,令万人踏。而可伴国立,与民生,促国荣,言国信。吾身至卑微,理想至高远,此生所愿,中华戏曲,延绵不断,泽被人民。
平生三念,乃我挚爱,至珍爱,不忍念出,谓之卿卿。年前才见卿卿,卿可爱如旧,虽为小女子,心怀大志向。吾与卿卿初时如至亲,坦诚相见之,再见似故人,渺渺相望也,诀别如陌路,却再难相忘。天不遂人愿,人心如朝露,相望意难断,镜外孤影怜。我们三次相望,越来越远,越来越近,身体遥遥隔着奈何桥,灵魂碰撞、重叠、融合,再难分开。我们相知的时光也不过四季之长,倒成了我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