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俊宽（上）(8)

…”
①译者注：原文为“增长慢”，疑为“增上慢”之讹，故译为“增上慢”。即以为得到了最上的法悟而自鸣得意。
②译者注：指日本。
这样说着的时候，俊宽大人那双眼睛的某个地方竟然掠过了一丝明朗的神色。
“在一条和二条两条大路的交叉口上，如果只是徘徊着一个盲人，这或许是一幅悲悯至极的景象吧。但如果看见偌大的京城里充斥着不计其数的盲人——有王，请问你会作何感想？如果是我，恐怕会立刻捧腹大笑吧。而我被流放到孤岛上这件事，也可作如是观。遍布于四面八方的无数俊宽，无不痛哭流涕，每个人都认为，只有自己一个人遭到了流放。一想到这儿，又怎能不噙着泪水暗自发笑呢？有王，既然知道三界一心，那首先就要学会微笑。为了学会微笑，首先就得摈弃‘增上慢’。世尊之所以来到这个世间，乃是为了教会我们微笑。即便在大般涅槃的时刻，摩诃伽叶不是也露出了微笑吗？”
这时，我们脸上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干了。于是，主人一边透过帘子眺望着迢遥的星空，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回到京城以后，请转告我的爱女：与其对天哀叹，不如学会微笑。”

“我才不回京城去呐。”我的眼眶里再次涌上了新的泪水。这是我憎恨主人说出那种绝情话的眼泪，“我打算就像在京城时那样，守在您身边伺候您。我抛下年迈的母亲，瞒着兄弟姐妹，千里迢迢地追随到这个荒岛，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莫非我看起来真像您所说的那样，怜惜自己的生命吗？难道我看起来就像是那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吗？难道我真的就那么……”
“我并没有把你想得那么愚蠢，”主人又像刚才那样莞尔微笑着，说道，“但倘若你留在这个岛上，那么，又让谁来传递信息，通报爱女的平安呢？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不便的。更何况还有梶王这个侍童——这样说，不至于引起你的嫉妒吧？他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说来，也就是被流放到荒岛上的小俊宽罢了。等什么时候来了便船，你就赶快京城去好啦。不过，作为带给爱女的手信，今夜我就把岛上的生活讲给你听吧。哇，你还在哭啊？好吧，那你就一边哭一边听我讲好啦。而我呢，就只好一个人笑着，随着性子讲下去了。”
俊宽大人一边悠然自得地摇着芭蕉扇，一边开始讲起了岛上的生活。或许是循着灯光而来的吧，这时，从挂在屋檐下的帘子那边，传来了虫豸在上面轻轻爬动的声音。而我依旧耷拉着脑袋，出神地倾听着主人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