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俊宽（上）(2)

①译者注：俊宽的仆从。从幼时起便侍奉俊宽，并去往鬼界岛，在俊宽死后，将其
遗骨供奉于髙野山。
②译者注：始于平安末期的、弹着琵琶唱说平家物语的肓僧。
几乎所有的琵琶法师都自以为是地信口开河。他们撒谎的本领之高，足以让我也不得不啧啧赞叹。听到法师讲起俊宽和孩子们在用竹叶葺就的小屋里幸福地嬉戏时，我的脸上也会情不自禁地漾起微笑。而听到俊宽在涛声骇人的月夜疯狂至死时，我又会不由自主地潸然落泪。我想，即便琵琶法师的所言乃是弥天大谎，也注定会像琥珀里面的昆虫一样流传百世吧。与此同时，正因为流传着那样一些谣言，所以，如果不趁现在道出事情的真相，那么，琵琶法师的不实之词不知何时就有可能演变成真话——你是这样说的，对吧？此话倒是一点不假。好吧，所幸的是黑夜漫漫，我就把自己千里迢迢前往鬼界岛追随俊宽的前前后后讲给你听吧。不过，我可不像琵琶法师那样能说会道，我的优势只在于可以说出自己亲眼见到的那种不加粉饰的真实。那么，就请不吝少许的时间，听我从头道来吧，哪怕会感到无聊也罢。
二
我渡海去鬼界岛，是在治承三年（1179）五月末一个阴霾的下午。琵琶法师也曾提到过，刚好是在那天黄昏将近的时辰，我终于见到了俊宽大人。而且，那地方恰恰是一个渺无人烟的海滨——唯有灰色的海浪在沙滩上起起落落，显得格外凄寂。

至于俊宽大人当时的模样，流传于世的说法是——“若说是孩童，未免又像耄耋老人，若说是法师，可却一头长发朝上而挽，且白发多多。身上粘着尘埃和藻屑，也不思掸打。脖子细长，腹部外凸，肤色黝黑，手足枯瘦。似人非人。”①其实这也属于无稽之谈。特别是说他脖子细长，腹部外凸，这分明是受到所谓地狱图的影响而凭空捏造的吧。换言之，是从鬼界岛这个地名联想到了饿鬼的形象吧。诚然，当时的俊宽大人头上确实是长出了头发，肤色也晒得有些黝黑，但除此之外，与过去并没有任何改变。——不，岂止是没有任何变化，看起来甚至比过去更加健壮结实了。他一边听凭海风静静地扑打着袈裟的下裾，一边独自徜徉在海边的汀线上。仔细一看，他手上还提着一条串在竹叶枝上的鱼儿呐。
①译者注：此处引用自《源平盛衰记》。
“僧都宝刹①！原来您平安无恙啊！是我有王来啦！”我不由自主地飞奔过去，兴奋地大声叫喊道。
①译者注：僧位的一种，仅次于僧正。
“喔，是有王呀!”
俊宽大人不胜惊讶似的端详着我的脸。而我则只顾着紧紧抱住主人的膝盖，高兴得抽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