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花晴(4)

是狗肉，一瘸一拐的狗肉，它跑得像风一样快，像豹子一样矫健。狗肉边跑边回头看他，似乎要领他去一个他熟悉的旧处。
“狗肉！”孟烦了擦了擦眼睛，连忙加快了速度追上去，“狗肉！狗肉！”
他嗅到一股味道，这味道他很熟悉：泥土、朽木、硫磺、雨水、苦药、烂菜叶、烟、青草、血肉、铁丝——是禅达？他的禅达？他们的禅达？他用二十四年遇见，用尽余生瞭望的禅达？他用力撞出云层，坠入破空长风里。
风往下吹，吹开碧波万顷。
不是海，是草原，无边无际的草原，草原上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支撑的十二根柱子却金碧辉煌格格不入。他贴在柱子旁看，发现每一根柱子上都镶了一枚勋章，各式各样，新旧不一。看着看着，他心里就有了数。果然，在一根柱子背后，一具高倍率炮队镜前，他看见了虞啸卿。三十四岁的模样，军装笔挺，披着雨衣，马刺闪光，正弓着身往炮队镜里看，背扣的双手戴着白手套，捏一条马鞭。
真奇怪，他活着的时候，讨厌此人讨厌得要死，也怕得要死，现在他死了，那些畏惧也随着生命一起消散了。他凑上前，从某个诡异的角度凑到了虞啸卿身前，看向虞啸卿一百岁的眼睛，瞳孔里荡漾着青青草原，草原上万马奔腾，如雷似电。

孟烦了啼笑皆非：哟喂，人曹操望梅止渴，为的是解行军之劳顿，师座您在这金碧辉煌的堡垒里卧薪尝胆，望着草原骏马，止的又是什么呢？为的什么呢？他很想这么问，但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看见虞啸卿一只手撩开雨衣，按到了枪套上。
有那么一瞬间，孟烦了以为对方要开枪打死自己，不过很快就发现他只是把手探进了枪套，并没有掏枪。孟烦了歪歪头，看清楚了那枪的形状。那是一只日本的南部手枪，枪身陈旧又崭新。陈旧是因为这枪到来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崭新则可能是因为它常常被人擦拭保养。孟烦了知道那把枪上还有四个字，是它原主的名字，叫“立花奇雄”。虞啸卿戴了白手套的手指就按在这四个字上，指腹来回摩挲着。他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最擅长的是一耳光将他的团长扇到防空洞里啃泥。然而此刻，他抚摸着那四个字，力度温柔得像是摩挲许久未见的情人的脸颊。
孟烦了知道他不是在思念那四个字的主人，他思念的是杀死原主的凶手——哟喂，多巧，凶手有一个名字，也是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