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瘾角落｜象刑(2)

阿登的一双脚现在就泡在八十年代的车辙印里，辙印里积满了新鲜的雨水，还没掺杂什么人间烟火气，不用怕会有嗜血的水蛭。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他正站在缅北密林边缘一条土路上，凝视着一个十二岁少年所见过的世界的边缘。一连下了几天的雨早就把路淹透了，叶子和泥土卷在一起，血肉模糊地翻腾着。随处可见的车辙印是密林深处往外运木材的大车留下的，一路远远地向下延伸开去，像一条拉得细长的创口，上面敷满整个缅甸北部的贫穷和动乱。 
几十号劳工正在道路上劳作，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他们得在天黑以前把路整修好，以备下一拨的运输车队顺利通过。 
这些人大多身材矮小，弓起背来能完全掩藏在破旧的草帽里，要是掀开这些帽檐，都是一样古铜色的黑亮面孔，一样沟壑险峻深锁的眉头，眯起的眼睛里滚动着两个不同颜色的瞳孔，挤满相同的灰蒙蒙的漠视，里面没有人生，只有人生的影子。他们的脊背晒得发亮，骨骼短小精悍，浑身裹挟着坚忍的死劲，像过了多少遍油的老机床，大半辈子时间跟生活死磕，磨成现在的样子。 

“让开让开！”一个工人推着满车的土块冲过来。 
阿登打了个激灵，怏怏抽身让到一边，似乎犯下什么天大的错事，感觉浑身矮了半截。 
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可能是觉得这些孩子都是天生卑微得束手束脚，一边嘟囔着一边掀起推车卖力把碎土倾倒在水坑里，飞溅起来的泥水差点溅到阿登身上。 
阿登手忙脚乱地躲闪开，满心恼怒又无可奈何。“一帮无趣的家伙”，他撇撇嘴跳上路边一扇耸起来的树根，远远冲着人群比划着鬼脸。 
一边闲看的人痴痴地笑着看他狼狈的样子，那纯粹是一种空白的表情，干瘪的日子拧出来的一点乐子而已。锄头和铁锨飞舞起来，工人们七手八脚把一丛丛土堆摊平到路面上，盖住那些坑坑洼洼的伤疤，然后夯实打平。整个工地上都是这样的景象，没那么热火朝天，只有来来回回重复的不以为然。远之又远的地方时不时传来零星的枪炮声，离得太遥远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人们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