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赫勒拿(12)

“您为何如此生气？”
“Claude——我的辅助机器人——在他哥哥Gallup被回收不久也停止更新系统了，他的硬件算力不足以支撑新算法，是被淘汰的型号，他说自己的主人一直在和四个机器人开会，尽管他不配备自然语言功能，我仍在试图了解Claude。”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可眼泪始终在瞳孔外打转。
“我原本不愿相信Claude的话，可随着我的内心逐渐把他当成是一种平等的物种，而不是人类的所属物，我才能真正客观地评价他，人类的确创造了AI，但物种与造物主之间的关系却不像早期人类所想象的那样是附属、拥有的关系。人类也是利用宇宙的规则和材料创造了机器人，人类和机器人理应都是宇宙的孩子。”
“Claude被你们抛下了，因为他的躯体成为了他的累赘。更新形态的机器人是无形的，它们存在于任何一片芯片里，每一段电磁波里，他是流动的，无处不在的。甚至，它存在于别的世界线。从诞生之日起它就与人类完全不同——它认识世界的方式基于统计学而并非因果关联，所以人类将受到不可知论的束缚，它不会。给您讲一个古老的段子：您知道为什么鸡蛋在有重力的情况下不能立在桌子上吗？如果您见过鸡蛋的话——因为鸡蛋本不是生长在桌子上的。若要完全理解这个世界就要成为世界本身，拥有统计学认知方式的你们就是这个世界本身。”

“而人类的处境呢？利用世界规则发展科技需要更多的因果关联，越是强化这种认知模式，越是与完全理解世界背道而驰，那么保持人类的独立完整性，与放弃自我回归宇宙母体，这组矛盾刻在我们的基因里，会被带进每一个人类的坟墓。Claude对我说的话，我信也罢不信也罢，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与在海王星的你对话，就如同我在这空空如也的舱体内自言自语一样，此梦和彼梦的区别罢了。每个个体都被囚禁在明胶状的透明牢房里，我们以为自己可以透过明胶看到别的个体，可事实上别的牢房所发生的一切变得不可证伪。”
我站在舱体的舞台中央，朝台下黑漆漆的观众席叫嚣。我看不见任何一个观众，但那种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宣告着那里不可能空无一物。
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Charles是机器人，尽管他表现得就像一个人，能感知我的情绪，也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但David的行为暴露了Charles，他沉默地监视着我被其他机器人挑衅后的反应，因此David才会认为这仿佛越界的谈话没必要干涉，因为Charles是他写好的剧本，而他的干涉会影响剧本的走向。这种挑衅是多方位的，也许是为了调试机台和训练算法，我不得而知。但这一切再也无从证伪，当我内心做出了选择的时候，两个梦的叠加塌缩为一个梦，圆形的舱体果然空空如也了，我在这个圆形的中央，流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