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地升空(9)

“现在不抵触了？”
“慢慢就想开了，跟老人较什么劲呢？何况是像他这么倔的老人。再说了，等他到了天上见到他老婆，要是能跟她吹牛，说我的飞机终于上天了，那不也挺好。”
岳阳知道我不信鬼，但是他看着草稿本上那面歪歪斜斜的牌坊，最后还是没有戳穿我。
我合上草稿本，抛掉那些旧日的记忆与思绪，问道：“讲讲手术的事情吧，为什么找不到反应模式？”
【3】
我的计划来源于爸的一句话。
当时他已经住了几天院，我和姐商量着，还是决定把诊断报告给他看——爸自从入院就开始旁敲侧击地问自己得了什么病，病房里人多嘴杂，难免没有说漏嘴的时候；况且接下来还要化疗、放疗，终究有瞒不住的那天，不如趁病情还在早期，帮他做好心理准备。
爸戴上老花镜，一行行地读着报告单上的医学术语。姐在旁边解释：意思就是说，你肚子里长了个肿瘤，目前还是良性的，只要配合医生治疗就有康复的希望。爸默默地点头，表情就像是当年他站在家门口、目睹着那场刮倒了几百棵果树的台风。他又翻到印着CT影像的那一页，仔细观察着，好像能从中看出地脉的纹理。

“以后不能抽烟了吧？”他冷不丁地问道。
“那当然，早就叫你戒了。”姐说。
“也不能坐飞机了哇？”
“你那飞机就算没病也不能坐——等你治好了病，咱们坐真的飞机去北京，看看天安门、看看故宫，玩两天再回来。看看现在的飞机是不是比三十年前宽敞。”
“我那也是真的飞机。”爸说。
我习惯性地想怼他一句，但面对着眼前病容恹恹的老人，却半句过分的话也说不出口。爸造飞机的初衷是为了让他身边的人都能飞起来，但如今我和姐早就坐过几十次飞机、造访了比对面山头更远的地方，他却似乎被某种诅咒困在自己建造的轨道上，挣扎着实现已没有意义的梦想。
山背后还有山，爸又何尝不知道。即使在他最大胆的臆想里，“升空号”也绝对飞不出围绕着这座南方小镇的群山，让我们姐弟俩触及省城、甚至更远处的天地。也许在过去的某一次失败之后，这场闹剧就已经变成了他对抗自己的战斗——越战斗便越失败，越失败便越需要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