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制版】《静静的地息河》第一卷 第九章(2)
伴着阵阵凉意袭人,只有村中依稀可辨的喧嚷与吵闹。
林杰时实在困倦,想回炕上小憩一阵,可他还未躺下,院外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那分明是召唤自己前去战斗的鼓槌与号角,他惊喜若狂,一下蹦起,匆忙抓着褂子,便要出门去。可眼前却是林重五的背影,如一块磐石般横在门前。林杰时想唤一句“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就像一条横亘在眼前却无法翻越山岭,这村中的人们,都要将一辈子埋进两山间的土地中。就算曾逃走哪怕一百次又如何,他始终仍是未成家的犊子;过往的训练并没有使自己羸弱的血肉之躯变得刚强,亦没有令他完全抛下安分守己的念头,此时时刻,林杰时竟突然生出了退缩之意。“此番离家,可还能借着运势平安回来呢?”他问了自己一句,却无法回答。可事已至此,林杰时也只能梗着头走上前去。林重五有所觉察,只是这次,这个老庄稼人再没有拦阻,却也不再吭声,他只是在林杰时经过时抓起他的胳膊,从怀中掏出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塞进了他掌心当中。
是一枚不知传了几代人的天祥朝的铜钱,用一根细红绸精心捆着,系得结实,用以护身,平日揣在林重五贴心口的衣兜里,却因经年的锈蚀而生满了墨斑,再也分辨不清其上铸写的文字。那铜钱握在手心当中沉甸甸的,犹如一块金坨子。林杰时正欲张开手看个仔细,林重五便起身朝着屋内走去了,院中只余他一人怔怔地立着。
意料不及的分别来得轻描淡写,去得也如此迅速,二十余载的骨肉至亲,恍若已成了陌路的生人。那长久以来笼罩在头顶的沉闷至极的顶盖,竟被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撕破了,那可期许的广阔天地似乎触手可及,只是这陡然的变化,竟使林杰时有几分惴惴不安了。在他走后,去追著那伟岸卓绝的身影、那光辉灿烂的太阳,被留在地上的,羸弱而佝偻着,不能远行的爹娘,又将去往何处呢?没等他想出个究竟,身子便已不由自主地走出了这破败的小院。眼前豁然开朗,恍惚间似乎浮现出话本上的图景:天地间将亮未亮之时,一只身披彩霞的金乌,撞破那远处重山围成的障壁,一声啼啸,引千丈光芒直冲九霄而上,穿云裂石顿扫一片混沌,霎时间,雾岚散尽,云翳遁走,万里晴空因此新生。只是一眨眼,面前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走出很远去,还能隐约听见林氏的惊慌万分的哭叫与林重五断断续续的叱骂。
欣喜之余,他不免有些心酸。
仍是里尹作主持,带着林大彪及邱保长,指挥着村民把自家所有的财物整理停当,再套上五六驾骡车,颠簸着赶向后山去。这番临时的组织颇见成效,村民们总算将那仍留有隐约血迹的口袋和包裹送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去处。眼见它们伴着车把势的吆喝渐渐远去,这些村民,无论其是否参加过先前的义举,无论曾是否因艳羡而对义士侧目相视,多多少少都觉得“与有荣焉”。老幼妇孺跟着车马一同往山间避难去。到了黎明时分,村中只余下些男子,里尹同家里人在村中心支起了一口大锅,用一柄大勺搅和着,里面熬着稠粥。村中财力尚可的农户们自发地聚在一处,从自己的包裹中拿出随身携带着的芋头、苞谷面、鸡蛋、肉脯,全部投入其中,煮成粘稠滚烫的汤饭,又拿出碗筷分给其他人。忙碌一夜饥肠辘辘的人们聚在一起,在冉冉初生的亮黄色的太阳的照耀下,敞开肚皮大快朵颐。这顿酣畅无比的饭食,轻而易举地将过往就粮食分配方法的一切争执不休尽数化解——一场如此的灾祸,夷去了长久以来村人间得之不易的、仅存在于念想中的不平等的根源,同时也奇迹般地去除了附着其上的互相猜忌的肮脏与污秽。
林杰时实在困倦,想回炕上小憩一阵,可他还未躺下,院外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那分明是召唤自己前去战斗的鼓槌与号角,他惊喜若狂,一下蹦起,匆忙抓着褂子,便要出门去。可眼前却是林重五的背影,如一块磐石般横在门前。林杰时想唤一句“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就像一条横亘在眼前却无法翻越山岭,这村中的人们,都要将一辈子埋进两山间的土地中。就算曾逃走哪怕一百次又如何,他始终仍是未成家的犊子;过往的训练并没有使自己羸弱的血肉之躯变得刚强,亦没有令他完全抛下安分守己的念头,此时时刻,林杰时竟突然生出了退缩之意。“此番离家,可还能借着运势平安回来呢?”他问了自己一句,却无法回答。可事已至此,林杰时也只能梗着头走上前去。林重五有所觉察,只是这次,这个老庄稼人再没有拦阻,却也不再吭声,他只是在林杰时经过时抓起他的胳膊,从怀中掏出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塞进了他掌心当中。
是一枚不知传了几代人的天祥朝的铜钱,用一根细红绸精心捆着,系得结实,用以护身,平日揣在林重五贴心口的衣兜里,却因经年的锈蚀而生满了墨斑,再也分辨不清其上铸写的文字。那铜钱握在手心当中沉甸甸的,犹如一块金坨子。林杰时正欲张开手看个仔细,林重五便起身朝着屋内走去了,院中只余他一人怔怔地立着。
意料不及的分别来得轻描淡写,去得也如此迅速,二十余载的骨肉至亲,恍若已成了陌路的生人。那长久以来笼罩在头顶的沉闷至极的顶盖,竟被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撕破了,那可期许的广阔天地似乎触手可及,只是这陡然的变化,竟使林杰时有几分惴惴不安了。在他走后,去追著那伟岸卓绝的身影、那光辉灿烂的太阳,被留在地上的,羸弱而佝偻着,不能远行的爹娘,又将去往何处呢?没等他想出个究竟,身子便已不由自主地走出了这破败的小院。眼前豁然开朗,恍惚间似乎浮现出话本上的图景:天地间将亮未亮之时,一只身披彩霞的金乌,撞破那远处重山围成的障壁,一声啼啸,引千丈光芒直冲九霄而上,穿云裂石顿扫一片混沌,霎时间,雾岚散尽,云翳遁走,万里晴空因此新生。只是一眨眼,面前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走出很远去,还能隐约听见林氏的惊慌万分的哭叫与林重五断断续续的叱骂。
欣喜之余,他不免有些心酸。
仍是里尹作主持,带着林大彪及邱保长,指挥着村民把自家所有的财物整理停当,再套上五六驾骡车,颠簸着赶向后山去。这番临时的组织颇见成效,村民们总算将那仍留有隐约血迹的口袋和包裹送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去处。眼见它们伴着车把势的吆喝渐渐远去,这些村民,无论其是否参加过先前的义举,无论曾是否因艳羡而对义士侧目相视,多多少少都觉得“与有荣焉”。老幼妇孺跟着车马一同往山间避难去。到了黎明时分,村中只余下些男子,里尹同家里人在村中心支起了一口大锅,用一柄大勺搅和着,里面熬着稠粥。村中财力尚可的农户们自发地聚在一处,从自己的包裹中拿出随身携带着的芋头、苞谷面、鸡蛋、肉脯,全部投入其中,煮成粘稠滚烫的汤饭,又拿出碗筷分给其他人。忙碌一夜饥肠辘辘的人们聚在一起,在冉冉初生的亮黄色的太阳的照耀下,敞开肚皮大快朵颐。这顿酣畅无比的饭食,轻而易举地将过往就粮食分配方法的一切争执不休尽数化解——一场如此的灾祸,夷去了长久以来村人间得之不易的、仅存在于念想中的不平等的根源,同时也奇迹般地去除了附着其上的互相猜忌的肮脏与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