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Murakami Haruki——一些书摘(8)
于是两人顺着这沟一样的路径直前行。路不久变为下坡,两旁的石壁亦随之陡然增高,简直像要左右拥来把我们夹成肉饼。四下依然如井底一般死寂,不闻任何动静,惟独两人胶底鞋踩地的声响在壁与壁的夹缝中奏出奇异的节奏。行走之间,我几次朝上仰望。人在黑暗中,总是习惯性地搜寻星光和月光。
然而无须说,头上星月皆无,只有黑暗重叠地压在身上。亦无风,空气沉甸甸地滞留在同一场所。我觉得环绕我的所有东西都比先前沉重得多,就连我自身也似乎增加了重量。甚至呼出的气和足音的回响以至手的上下摆动都像泥巴一样被吸住地面。与其说是浅身于地底深处,莫如说更像降落于某个神秘的天体。引力也好空气密度也好时间感也好,一切一切都与我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我举起左手,按下电子表的显示灯,细看一眼时间:两点十一分。进入地下时正值子夜,因此不过在黑暗中逗留了两小时多一点,但作为我却好像在黑暗中度过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就连电子表那点微光,看久了眼睛里也针扎似的作痛。想必我的眼睛正被黑暗慢慢同化。手电筒光也同样刺眼。长此以往,黑暗便成了理所当然的正常状态,而光亮反倒令人觉得是不自然的异物。
我们缄口不语,只管沿着狭窄的深沟样的路不断往下移步。路平坦笔直,且无撞头之虞,我便关上手电筒,循着她的胶底鞋声不停地行走。走着走着,渐渐弄不清自己是闭目还是睁眼。睁眼时的黑暗同闭目时的黑暗毫无二致。我试着时而睁眼时而闭眼走了一会,最后竟无法判断二者的区别。人的一种行为同一种相反的行为之间,本来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差异,而若差异全部消失,那么隔在行为A与行为B之间的墙壁也就自动土崩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