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Murakami Haruki——一些书摘(10)

有什么在打我的脸颊——软乎乎，平扁扁，不大，温煦可亲。是什么来着？正理清思绪，又打来一下。我想抬起右手挡开，却抬不动。于是又挨了一下。眼前有个令人 不快的发光体在晃动。我睁开眼睛。这以前我没意识到自己原来已闭起双眼/我是闭着双眼的。我眼前的是女郎那大号手电筒。打我脸颊的是她的手。
“住手！”我吼道，“那么晃眼睛，又痛。”
“说什么傻话！在这种地方睡过去，你不想活了？好好站起来！”
“站起来？”
我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四周。原来不觉之间我已靠墙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地面和石壁全都湿漉漉的，如水淋过一般。
我慢慢直身站起。
村上春树《刺杀骑士团长》
回想起来，不知何故我还很小的时候起就有被不怎么亲密的人告知始料未及的真心话这一倾向。说不定是自己天生具有引出别人秘密的特别资质。或者仅仅看上去像是专业亦未可知。但不管怎样，因此占得什么便宜的记忆确是一次也没有过。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我是留在随波逐流的冰山上的孤独白熊。放眼望去哪里也没什么邮筒岂不是有信也寄不出去。说起来，好比深海发生地震。在眼睛看不见的世界，在阳光照射不到的世界，即内在无意识的邻域发生巨大变动。它传导到地上引起连锁反应，在结果上采取我们眼睛看得到的形式。我不是艺术家但大致可以理解这一过程的原理。商业上的优秀理念也是经过大体与此相似的阶段产生的。卓越的理念在诸多场合是从黑暗中突如其来出现的念想。

我把脸几乎贴在大扇玻璃窗上眺望外面浩瀚的太平洋。水平线冲顶一般朝天空逼去。我以眼睛把那条笔直的线从这端扫到那一端。这般绵长美丽的直线，人无论用怎样的直尺也画不出来。并且，那条线下面的空间应该跃动着无数生命。这个世界充满无数生命，充满和它数量相同的逝去。后来回头看去，觉得我们人生委实匪夷所思，充满难以置信的荒唐的偶然和无法预测的曲折进程。然而，在那些已然实际出现的节点上，很多时候哪怕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也可能找不出任何匪夷所思的元素。闪入我们眼帘的，恐怕只是在没有接缝的生活中发生的再正常不过的正常事情。或许完全不合理，可是，事物是合乎情理，那要经过冲洗才能看得清楚。
村上春树《1Q84》BOOK 2
超过了一定年龄，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对您的人生很宝贵的东西会一个接一个，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您手中滑落下去。取而代之落入您手中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伪劣物品。体能、希望、美梦和理想、信念和意义，或是您所爱的人，这些一样接着一样，一个人接着几个人，从您身旁悄然消逝。而且一旦消失，您就再也别想重新找回，连找的代替的东西都不容易。这可真够戗。有时像是拿刀子在身上割，苦不堪言。必须正视过去。不是作为一个容易受伤的天真少年，而是作为一个自立的专业人士。不是看自己愿意看的东西，而是看不得不看的东西。否则你只能背着沉重包袱度过今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