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故事 烟火人间] 怀念(2)

可我们看不清他的心魔。我们摸不透他的心思，他也不跟任何人说点什么，他把自己摆在高高的位置，那里也许遍布“骄傲”和“要强”的渣子，屏障一般围着一张巨大棺木。我们唯一看懂的，便是他一天一天干瘪下去，从充盈的陶壶变成被火燎过的木桩，变成一截枯木，最后只余一把灰，也不知道这时候，他一肚子的话还能不能说出口。
这样一个人死的时候，把各种各样的人聚了起来。老家的街坊们来了，他们中也许曾有人收到过杨老大爷写的春联，也许谁家的红白大事请他掌过勺算过账，也许有没主意的找他出过主意，他们怀着各种心情来奔丧，没人想起来，杨老大爷已经离村快要二十年。
朋友们来了。年轻一些的，是他的忘年交，以前他们一起搭档，在谁的丧礼上，在谁的喜宴上，而今他们又一次分管两边，一个躺在那里，一个为他念悼词。
而他多年好友的孩子，代替他身在国外回不来的儿子守了一宿，他生前看不惯这位好友的晚年生活，后来便不多来往。女儿们感慨不已，抹着眼泪下决心：以后大伯死了，她们一定全体到。
骨灰埋回老家，一同下葬的物件里面，有我私心挑进去的一本书，我几年前买给他，是存着让他打发时间的心思，后来有一天，我看到他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一字一字读，见我来了，兴奋地说，这里面有作者拍的好多风景。我挠挠头：“其实我只看了个开头。”

之后我们绕道去了趟老房子。这是我近二十年来第一次来看那栋老房子，那已经不能被称为房，掩在杂丛中，墙半塌着，大门是唯一看得出原来模样的东西，门上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它坚守这里多年，也把我们隔绝在外，没有人带着钥匙，也没人能把锁打破。院内的竹子冒出来，就像草籽枕头发了芽，若是在夏天，这里肯定进不了人。
表姐说她在这里度过了愉快的童年，我关于这儿的记忆却不太多，记得深刻的也大多不算什么开心事。比如那次炖鸽子，满院子都是血腥味儿，让我对肉类一度敬谢不敏。比如买零食回来的路上看到一条小蛇，吓得我鞋都跑掉。比如挨骂。说起挨骂，其实我没什么发言权，前有年纪大的表姐担着事，后有两个调皮的表弟吸引火力，我那时就成了乖孩子，成绩又好，即使是以严格著称的杨老大爷，也没说过我几次，可无奈我是孩子们中最记仇的，何时何地因何事，每次都记得清楚。上一次挨骂是什么时候呢，几个月前吧，原因是没有报考“安稳工作”，连环电话追过来，不管是凌晨还是半夜，后来，我就不敢接电话了。再后来，翻过几排的未接记录，我想我以后都不会不接电话了。
表姐说，你从小就乖，所以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曾经最乖的你现在最不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