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故事2020·烟火人间】《沙漏》(5)

他的身体确乎起了某些变化，即便他自己不说，她也发现他的头发正加速变得斑白。又一年春天她去请人给他理发时，发现他的头发几乎已经完全变白了。他不愿再走出家门去看他所熟悉的世界，也不愿再偶遇任何朋友和故交，只有在晴朗的下午，他会让她把轮椅推到局促的阳台上，然后缩进轮椅里远望凝固的春光。
那时，他还有一年。
《他》
他梦见自己重新精神抖擞，穿着工装和一双锃亮皮鞋，在水泥地上步履如飞。他走在居住了四十多年的城市街道上，用最清晰又洪亮的声音，与每一个遇到的亲朋打招呼。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清楚地听着，只是渐渐地那声音变得不再像他。或者说，他也不确定自己原本是怎么说话的。
醒来时，他依旧只能发出不连贯的音节，让别人去猜。他原本有许多话想说，但长此以往，他学会了藏起复杂的意思，让表达仅仅流于“吃饭”“睡觉”“上厕所”。唯有对她，他偶尔会说许多许多话，多半只是一些曾经的回忆。
起初他瘫痪时，她对着姐妹哭诉说，这就算是半截身子入土了，那时他还在安慰她要相信医学。现在他早已放弃了康复训练，凭他自己的意愿。这个决定是为了省钱也是为了她，他们是一起扶持又一起争吵的伴侣，一起走过了三十年的光阴。只要他说出任何请求，哪怕是一桩麻烦事，她也会去为他做的，即便她的眼里脸上已经染上深深的疲倦。他想，如果某一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了，尽管会悲伤却也短暂，他不必再成为她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