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彩绘玻璃(3)

“干吗急着将自己改变成这种样子呢？”朋友们很惊讶。当他和不良老年一起进入迟来的青春之后，他的清纯主义就受到了某位清纯的年轻女子的打击，于是，他又重新变回了严谨的老人……
眼下他打开书斋的障子门，这是两三年以后的他了。他已经是被别人称作“好人”并为之努力的善良的中老年人了。他说起话来很幽默，所以人们并不想利用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友善对待他。他相信这是对自己的尊重。在他部分性格的形成过程中，有些因素使他感到困惑。如果认为那来自别人对自己的尊重，那么是打算立即羞辱对方呢，还是表示好感呢？看来只能用“善良”和“逗趣”两种形式了。他把自己置于这种超越阔达的富于亲爱之情的状态上。如果属于刚刚提到的那种所谓“尊敬者”，那就正中下怀；要是少有的真正的尊敬者，看到这位中将阁下那种放纵的样子，将会采取完全轻蔑的态度。因为不论什么样的尊敬者，最善于猝然变成态度鲜明的轻蔑者。
这个家庭增添了一个附属物——侄子狷之助。祯之助氏来做养子之前，和狷之助的父亲一天到晚吵架。哥哥做了养子，弟弟说：“这下子清静了。”也不知哥哥从哪里知道了，便气呼呼给弟弟写了一封长信……现在，这对兄弟对此都不愿再提及，仿佛两个共同投资者，都在挖空心思想点子利用对方。

祯之助打算借助年轻的侄子使自己变得年轻起来，但大都未能奏效。因此，那种青春只是无情地映射在他眼睛里。他对侄子大致保持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固执。不管怎么说，这似乎是他自身的镇静剂。
总之，如今的宗方氏是一位年迈的退役中将，他接受二流杂志的访问，和夫人一起站在盆景前合影，并在儿童杂志上登载不足一页的说教文章，还附着一张身穿金光闪闪衣服的照片。对于青春缺乏定见，使他依旧恋恋不舍，但对于生与死的考虑，总不免过早选择了死这一方。
于是，他买来了香水。眼下就在他面前。购买时耐不住诱惑，如今看来实在有些不合适，因而觉得很无聊。
将悲伤装扮成喜剧，这是人的特权。宗方氏这么做了。“无聊”若映入人的眼里，我打算将它演化为喜剧。照他的说法，演员和观众，一人可以扮演两种角色。他自鸣得意，打开面对庭院的障子，隔着榻榻米走廊，立着一道玻璃窗。一只守宫为躲避雨水，紧紧贴在玻璃上，可以看到那仿佛里外翻转的粗糙而肮脏的纱布一般的肚子。拉开玻璃窗，猛然听到落在绿叶上的雨声变大了。他站在那儿，晃动着瓶子。他眼瞅着瓶内，也许那液体只是闷声不响地考虑自己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