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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绢》芥川龙之介(6)

先生拾起扇子,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方才没有过的表情。这种表情极其复杂,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虔敬心情,与产生于这种心情的某种满足感相互交融,却又多少带着做作和夸张。
“我虽然没有孩子,但非常理解您的痛苦心情。”
先生像是看着一个晃眼的东西,脖子略微夸张地后仰,声音低沉,充满感情。
“谢谢。但是现在不论说什么,人不能死而复生……”
妇人略微低下脑袋,开朗明亮的脸上依然荡漾着晶莹的微笑。
两个小时以后,先生洗完澡,吃过晚饭和饭后的水果樱桃,又舒适地坐在廊檐的藤椅上。
夏季白天很长,黄昏也还是飘荡着淡淡的亮光,敞开着玻璃窗的宽大廊檐一直很难暗下来。先生在这黄昏的微弱光亮中,左腿叠放在右腿上,脑袋靠在藤椅上,一直呆呆地凝视着岐阜灯笼的红流苏。手里虽然还拿着那本斯特林堡的书,却好像一页也没看。这也难怪——因为先生满脑子还是西山笃子夫人那显示坚强意志的言行举止。
先生一边吃饭一边把这事的始末吿诉夫人,并且称赞说这是日本妇女的武士道精神。夫人热爱日本和日本人,听了这件事,自然不会不表示同情。先生发现夫人是自己的热心听众,感到心满意足。夫人、刚才那个妇人、还有岐阜灯笼——如今这三者以某种伦理的背景,浮现在先生的意识里。

《手绢》芥川龙之介


不知道先生有多长时间沉浸在这样幸福的回忆里。在回忆的过程中,突然想起一家杂志向自己约稿的事。这家杂志以《致现代青年的信》为题,向各个领域的名人征求公众道德方面的意见。先生心想,以今天的事情为素材,尽快写一篇感想寄去。
于是,先生轻轻挠了挠脑袋。挠脑袋的手,正是先生拿书的手。他开始注意刚才一直没有顾及的书,翻开夹有名片的那一页。这时,女佣过来,点亮头顶上的岐阜灯笼,因此书上细小的铅字读起来也不那么困难。其实先生没有看书的情绪,只是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书页上。斯特林堡如是说:
我年轻的时候,听人说过有关海堡夫人的——大概是巴黎生产的一手绢的事。这是面带微笑、手撕手绢的双重表演。我们今天把这种演技称为“派头”……
先生把书放在膝盖上。因为书没有合上,所以西山笃子的名片还夹在书里。但是此时先生的心里已不再是那个女人。而且既不是夫人,也不是日本文明,是一种试图破坏这些均衡和谐的莫名其妙的东西。斯特林堡所批判的表演方法与实践道德的问题自然不同。然而从刚才看到的这段话的暗示中,有一种什么东西搅乱先生浴后平静闲适的心情。武士道与表演模式……

《手绢》芥川龙之介


先生显得心情不快地摇了两三次脑袋,然后翻眼一直瞧着描绘有秋草图案的明亮的岐阜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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