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绢》芥川龙之介(3)

廊檐上挂着还没有点燃的岐阜灯笼。长谷川谨造先生坐在藤椅上看着斯特林堡的《剧本创作法》。我只要写这么一件事，读者大概就能轻而易举地想像这是何等漫长的夏日午后的时光。然而千万不要因为我这么一说，就认为先生百无聊赖，闲得发愁。如果有人这样解释，那肯定是故意嘲讽曲解我写作的心情。——现在，连斯特林堡，先生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来。因为女佣突然前来禀告，有客来访。这就大扫先生之雅兴。不管时光如何漫长？看来这人间俗世不把先生忙坏不肯罢休……
先生放下书本，拿起女佣刚刚送来的名片，瞥了一眼。象牙色的纸片上，字体纤细地写着“西山笃子”。先生觉得此人似乎以前没有见过面。先生交际很广，他从藤椅上站起来，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在脑子里义翻阅一遍名单。不过，还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于是先主把名片当作书签夹在书里，把书放在藤椅上，然后匆匆忙忙地整理一下丝绸单衣前襟，又瞧着眼前的岐阜灯笼。大概谁都是这样子，在这种时候，主人往往比在外面等待的客人更加若急。其实大概无需我说明，先生性格严谨审慎，即使不是今天这样的陌生女客人，对其他客人也是如此。

一会儿，先生估摸一下时间，便推开会客室的门。就在他松开握住的门杷手的时候，约莫四十岁的女客人几乎同时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客人的穿着出乎先生的意料，温文雅致。她身穿铁青色和服单衣，外罩黑色罗纱短外套，胸前细细的衣缝上，清爽的菱形翡翠带扣格外显眼。对这些琐事本来很迟钝的先生一看她的发型，也知道她梳的是圆髻。她长着一张日本人独特的圆脸，皮肤呈琥珀色，看似贤妻良母。先生瞧她一眼，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是长谷川。”
先生和蔼客气地打招呼。他心想，如果以前见过面，他这么一说，对方大概会主动提起来的。
“我是西山宪一郎的母亲。”
对方声音清晰地自我介绍，然后恭恭敬敬地还礼。
先生还记得西山宪一郎，也是他的学生，写过关于易卜生、斯特林堡的评论，好像学的专业是德国法律。进大学以后，还经常带着思想问题，到先生这里来请教。今年春天，因患腹膜炎，住进大学的医院，先生还顺便去看望过一两次。先生觉得这个妇女似曾相识，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那个浓眉、快活的青年与眼前这位妇女，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惊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