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绢》芥川龙之介(4)

“哦，是西山同学的……是嘛。”
先生一边点头，一边指着茶几那边的椅子：“请坐吧。”
妇人先对自己的突然来访表示歉意，然后又恭恭敬敬地施礼，坐在椅子上。紧接着，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白色的东西。大概是手绢。先生一见，立刻把茶几上的朝鲜团扇递过去，自己也在这边的椅子上落座。
“贵宅真漂亮。”妇人略显做作地环视屋内。
“哪里，就是大一点，没什么用。”
先生对此类寒暄早已习惯。这时，女佣端来凉茶。先生让女佣把凉茶放在客人面前，立刻改变话题，问道：“西山同学怎么样？病情有好转没有？”
“是这样的。”妇人谦恭地把双手重叠在膝盖上，略一停顿，接着平静地继续说下去，语调沉着而流畅：“其实，今天我也是为孩子的事登门拜访的。他终于去世了。生前一直受到先生的许多关照……”
起先先生以为妇人没有喝茶是因为客气，于是他自己端起盛着红茶的茶杯送到嘴边。因为他认为，与其勉强相劝，不如自己端起茶杯喝茶给对方示范为好。然而，茶杯还没有接触到柔软的胡子，妇人的话让先生猛然一惊。听到这个学生的死讯，是喝茶还是不喝茶——这本来与青年之死全然无关的问题——瞬间使他左右为难。然而，既然茶杯已经端在手里，也不能就这样放下来。于是先生终于下了决心，咕嘟一口喝下半杯，微皱眉头，用好像呛着的声音说道：“太可惜……”

“他住院的时候，一直惦念先生，所以虽然知道先生很忙，还是前来通知一声，并且表示感谢……”
“哪里，您太客气了。”先生放下茶杯，又拿起涂有一层青蜡的团扇，抚然说道：“终于还是去世了啊。正是大有作为的年龄……我也好久没去医院看望他，以为他差不多已经好了……噢，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昨天刚好是头七。”
“是在医院去世的吗？”
“是的。”
“啊，实在没想到……”
“不过，反正已经尽力而为了，只好认命。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在这样交谈之间，先生突然发现一个意外的事实：这个女人的态度举止似乎一点儿都不像在谈论自己孩子的离世。眼里没有半点泪水，声音与平时一样平静，甚至嘴角还流露出一丝微笑。如果不听内容，光看外表，肯定谁都以为她在聊着茶余饭后的闲事。——先生觉得有些奇怪。
先生在柏林留学的时候，当今德国皇帝恺撒的父亲威廉一世驾崩。当时先生正在一家经常光顾的咖啡馆里，听到这个讣告，只是一般地感慨一番。还是和平时一样，把拐杖夹在腋下，精神抖擞地回到住处。一开门，主人家的两个孩子从两边抱住先生的脖子，一齐“哇”地大哭起来。一个是十二岁的女孩子，穿着茶色上衣；另一个是九岁的男孩子，穿着深蓝色短裤。先生素来喜欢孩子，不明这是怎么回事，只好一边抚摸他们色泽光亮的头发，一边说“怎么啦？怎么啦？”地安慰他们。但是，他们仍然伤心地哭泣不停，抽搭着鼻涕，呜咽着说：“陛下老爷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