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山鹬(3)

不一会儿，二儿子伊里亚从草丛中跑来告诉母亲，父亲打到了山鹬。
屠格涅夫问道：
“谁找到的？”
“朵拉（狗的名字）发现的。——当时还活着呢。”
伊里亚又转向母亲，两颊泛着红润，叙说发现山鹬的经过。
屠格涅夫的脑际，闪现出《猎人日记》中一个小品的场景。
伊里亚走后，一切又恢复了原先的静寂。幽暗的林木深处，散发出不知是春枝的嫩芽味儿，还是潮湿的泥土气息。其中，间或远远传来几声倦鸟的啼叫。
“那是——？”
“青斑鸟。”
屠格涅夫立刻回答道。
青斑鸟突然停止啼叫。随后，暮色笼罩的林间，所有鸟鸣戛然而止。空中连一丝风也没有，在毫无生气的林木上，蓝色愈见深沉。——一只灰头麦鸡孤寂地叫着掠过头顶。
等到枪声再起，划破林间的寂寞，已是一小时之后了。
“即便打山鹬，列夫·尼古拉耶维奇也胜过我。”
屠格涅夫眼带笑意，耸了耸肩。
孩子们的追赶声，朵拉不时的吠叫声——等这一切再度静下来，已是满天的点点寒星，灿然烂然。此刻，极目望去，林中已悄然弥漫着夜色，树枝纹丝不动。二十分钟，三十分钟——随着时间沉闷地推移，掩映在暮色里的湿地，不知不觉自脚下漫然升起一层薄明的春霭。他们周围，连一只山鹬的影子也没看见。

“今天是怎么回事？”托尔斯泰夫人的自语，带点同情的意味。“很少有这情形。”
“夫人，您听！夜莺在叫呢。”
屠格涅夫有意岔开话题。
黑暗的林子深处，的确传来夜莺欢快的叫声。二人沉默了片刻，各自想着心事，一面静静地听着夜莺的歌声……
刹那间，照屠格涅夫自己的话说，“能感知这刹那间的,唯有猎人。”就在这刹那间，对面草丛里，毫无疑问，随着一声啼鸣，有只山鹬飞了起来。山鹬白色的羽毛，在低垂的枝叶间若隐若现，行将消失在夜色中时，屠格涅夫迅速举起枪，扣动了扳机。
枪声伴着一抹尘烟和短促的火光，久久回荡在寂静的林间。
“打中了吗？”
托尔斯泰走过来大声问道。
“当然打中了。像石头一样掉了下来。”
孩子们领着狗已经聚到屠格涅夫身边。
“去找找。”
托尔斯泰吩咐孩子们。
孩子们抢先于狗，四处寻找。可找来找去，始终没找到死山鹬。朵拉也没完没了地转悠着，有时趴在草丛里，不满地哼唧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