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4)

他跪在床前，握着那双几乎没有温度的手，眼泪簌簌落下，胸腔里积聚着麻木和钝痛。他探起身子，用手拨开明森额前的碎发，柔软的嘴唇，在他干净的额前悄悄落下了印记，“天亮我再来看你。”孟之夏转身离开的时候，明森的睫毛轻微颤抖了几下，清亮的泪珠顺着眼角氤湿了飘着消毒液气味的白色枕头。
“孟之夏，你知道，我不能陪你很久”，明森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路上渐行渐远的汽车，嗓音有些哽咽，“如果，你不介意……”他没有再说下去，他想，陪在孟之夏身边的那个人，伴他经历人生的那个人不应该是自己，也不可能是自己。“我只是想陪着你而已”，自行车还停在原地，孟之夏转过身，盯着坐在车上的人，“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我想让你明白，不管我还能不能见到你，你都一直在这里”，孟之夏伸手，戳了戳明森的左胸口。明森用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他干燥而温暖的手掌，这是他每次跟死神搏斗后最渴望的温度。“孟之夏，你这样，会让我越来越舍不得这个世界”，明森抬头望着他，眼里含着酸楚的笑意，紧紧握着那只传递力量的手。孟之夏向他靠近了些，用另一只手把人揽到胸口，“那就不要离开”。
在遇见孟之夏之前，明森就做好了和这个世界告别的准备。那个时候的他，一点儿都不畏惧死亡，自己走了，妈妈就没有了负担，那些追求者们也就没有了顾忌。她还年轻，还那么漂亮，一定会找到那个对她好的人。可是，命运却让他遇见了孟之夏，他第一次觉得，原来生命居然可以那么美好。晴天，他们会在花花绿绿的公园里散步，孟之夏牵着他的手，跟他讲各种花的名字和习性。“你怎么知道这些植物的名字”，明森看着眼前成片的紫色星海，孟之夏告诉他这叫“马鞭草”。“我爸妈之前在动植物研究院工作”，孟之夏已经能很坦然地跟他提起过去。“那……我到时候可以问问他们。”孟之夏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敲，“别乱说话”。到了下雨天，他会抱着明森在温暖的卧室里听水滴落的声音，然后给他热一杯温温的牛奶，听他给自己讲解复杂的习题，“你在学校都没听课么？

”明森用笔在他字迹整洁的卷子上写出漂亮的数字，“还好吧，我这个成绩虽然跟你没法比，但在学校也挺靠前的。”孟之夏单手托腮，眼前的明森成了一帧帧色彩柔和的动画。“你呀，就不能对自己有点儿要求。”明森用黑色的笔杆轻轻划过他的笔尖，而后又低头认真修改他的错题。孟之夏鼻尖流过一丝淡薄的苦味，那味道让他心神荡漾、耳根发热。
在明雅丽加班的日子里，孟之夏总是抱着明森进入梦乡，今晚也不例外，但躺在床上的两个人都没有睡意。他们相对而卧，孟之夏干燥而炽热的唇在他额前留下了印记，这让他想起了在医院那次微凉而苦涩的触碰，只是这次，他没有逃避。明森主动贴上了孟之夏柔软的唇瓣，他寒冷的身体仿佛陷进了干热的细沙里，等待着一场甘霖的降落，孟之夏的进入像是携带着柔和的春雨一般，搅动了他迟钝又敏感的病体。在那一刻，他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替代感觉，皮肉的接触减轻了精神和躯体的痛苦，尽管他深知骨髓中还紧绕着死亡的绳索。他攀着孟之夏的肩膀，身体里涌起巨浪，意识荒芜而空寂，欲望和泪水混合在一起，隐忍的声音从齿间溜走，似乎不愿被人听见。就在那晚，明森终于看清了死亡的模样，他想，如果自己会这样离开，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