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2)

“好”，明森接过孟之夏递给自己的书包，转身回了教室。从小到大，明森不知道请了多少次假，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记得自己的同学们都叫什么。他就像一个透明人，来或不来都没有人关心。但他还是喜欢上课的，从小到大都喜欢。他觉得在那几十分钟里，那么多人能在一个共同的空间中安静坐着，没人把自己当病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也是因为这样，他比任何人都喜欢考试，因为考试比上课的时间长，在那段时间里，他甚至可以假装自己像一个健康人一样用力呼吸。孟之夏曾经调侃他是个“考试神器”，说他不去上课还能考年级前几名。但明森自己猜，大概是因为生病，所以脑子才会比不生病的人更加清楚吧。不过这种清楚也不会持续很久了，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高中这两年，像是从死神手里偷来的一般，他小心翼翼的享受着、珍惜着，一次又一次地向神明许愿让这段时间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
“回家了”。孟之夏避开下课的人流，过来接他，习惯性地牵起了那双细长微凉的手。“我想走回去。”明森看着开锁的孟之夏，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不嫌累啊”，孟之夏身上背着两个书包，推着车往前走，“我们走慢点，累了跟我说，别撑着”。看着自己左手边跟自己并排前进的人，孟之夏一点儿都不想把眼睛挪开。即便戴着口罩，也没有挡住明森好看的侧颜和高挺的鼻梁，而一想到口罩下那张温柔又干净的脸，孟之夏心底又涌起一股满足感，自己是为数不多能看到那张脸的人。“我跟老师请假了，明天陪你跟阿姨一起过去”。在遇见明森之前，孟之夏从来没想过，人可以那么频繁地出入医院。每次明森住院回来，身体就会瘦上一圈，好不容易养胖一点，再去一次医院就又被打回了原形。他知道明森的病大概是不会好了，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帝让人降临到这个世上，却又要夺走他的生命，就像他的父母。

那时他刚搬到姥姥家，对还不明白死亡到底为何的孩子来说，他只知道“人死了，就见不到了”。他讨厌那些在外边嘻嘻哈哈的小朋友，他想，他们不会明白自己有多想见到爸爸妈妈。
“你也经常来这坐么？”是那天刚进来时看到的小朋友，但他戴了厚厚的口罩，“我坐你旁边行么？”孟之夏没有说话，他现在不想搭理任何人。“我每天都会在这坐一会，医生说，这样对我的身体比较好，不然我很快就会死掉的。”这是第一次有同龄人跟孟之夏提起死亡，他看着眼前圆鼓鼓的小孩儿，有了想跟他聊天的冲动。“人死了，就见不到了，我就见不到我爸爸妈妈了。”孟之夏很奇怪，自己居然能对着他平静地说出有关“死亡”的字眼。“应该是吧，不过妈妈告诉我，死去的人是可以见面的，也许我到时候就能见到你爸爸妈妈了，我可以告诉他们，你很想他们”。明森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不过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于是在落日余晖洒满大地的那个下午，明森对孟之夏的父母有了印象，孟之夏也知道了“血液病”这个陌生的词汇。但是晚上回家的时候，孟之夏就后悔了，他不应该告诉明森自己父母长相的，他害怕自己也会见不到明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