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七十七回(2)

“瞧您这话说的，”掌柜的也敛了玩笑的表情，“您拿小孟儿当干儿子，我拿这群小子全当亲儿子！您说我丧良心，您把照洋这么颗雷埋在我这儿的时候，您那良心呢？”
有理不在声高，掌柜的一字一句，把三爷搪得干张嘴不出声。
“得了，知道您心里有气，我还就明明白白告诉您，小孟儿要不是您干儿子，我还舍不得让他去呢！”掌柜的揽住三爷的胳膊，把怹往店堂里带，“谁还没个私心，我要不让您干儿子去，您能尽心尽力地帮我往外捞人吗？咱俩，谁也甭说谁！”
三爷没脾气了，缅上衣襟，磕磕绊绊往里走，“你真他妈是个黑心眼子！”
北平陷落以来，日本兵的亲眷随着太平洋海潮涌进中国，涌进北平。他们倒是抱团，专门从城东清出几条胡同住。九良想了好长时间，他想来看看——他得来看看。
胡同已经不是从前的胡同了，门面口挂着日本来的半截子门帘，房顶上插着日本的膏药旗，街上倒是没有几个人，可空气里若有若无的也全是日本人的腥气。
一粒石子砸到他脚边，九良不管，他也不想看，埋着头，揣着袖，漫无目的，步伐坚定。
“喂！喂！”
寻声抬头，拐角后面猫着两个日本小孩，七八岁的样子。
九良只看了一眼，又垂下头。
“喂！へっぽこ野郎！”日本小孩像是不甘受冷落，从墙角窜出来，挡在九良面前。
“喂！へっぽこ野郎！”
九良大字不识几个，更别提日本话了，可是“へっぽこ野郎”他听得懂，他知道，那是骂他的。于是收住脚，定定站住，直勾勾地看着两个日本小孩做鬼脸。
“嘻嘻，へっぽこ野郎！へっぽこ野郎！”
他们笑，九良也笑，光咧嘴不出声，露两排大白牙，看着就那么慎人。他笑得僵硬，手从衣袖抽出来，隔着衣襟的布料摸到了怀里揣的硬物。
日本小孩还嬉笑着，挤眉弄眼地朝他扮丑，甚至抬手去拽他的衣角。
九良还笑着，手慢慢伸进了怀里，那物件在怀里揣了这半晌，居然还是冰凉的。
东边那户的院门开了，一个日本女人一步一挪地走到进前，一手一个把俩孩子扯到身后。她没说话，先朝九良鞠了个打对折的躬。
九良不笑了，手还攥着，不仅冰凉，更有种不甚真实的疼。
今儿的日头真大，晒得他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注释： へっぽこ野郎：笨蛋
本来不是这词，原词敏感词汇，过不了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