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4）(3)

不远处的江边，数不清的纤夫正从百八十艘江南来的商船上往下卸粮，打眼一看，商船之上大都扬着两面旗，一面大魏龙旗，一面商家家旗，江风一拂，旗帜烈烈作响。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檀也不回头，只自顾自地道:“每日望着浩瀚江景，看那江边诸人皆如蝼蚁，见那或价值连城、或关乎何人性命的货物在这苓安港内落脚又运走，不知白管事是何心情?”
那脚步声未停，径直停在方檀身后，接着，一声叹息忽而响起，一枚信封被来人轻拍在他肩上，而后是清凌凌如珠落玉盘的声音传来:“我是何心情?自然是累的要死。还有，你便要模仿我的字迹写一封引荐信函便认真写，何苦只写个皮子，若不是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你这个顽皮的兄弟，恐此时你已被我叫人撵出去了。”
方檀终于回过头，露出张写满了揶揄的面皮，嬉皮笑脸地道:“还望白哥原谅则个，实在是小弟见你这临时居处都比我那新得的店铺好上一千倍，便心生怨怼了。”
便见来人一身白衣，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面容清隽俊郎，与之方檀相比还要更胜一筹。少有人知晓，这位白忆龄白管事虽出身大内，可实际上却不是宦官那一挂的，而是正儿八经的侍郎转禁军官职，身负四品官印的。
“顽皮。”白忆龄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没用的，直接切入正题:“你接手了胡汾的铺子?可查到了什么东西?”
方檀又笑:“瞧你，自打给那假太监干活之后也是这般一副只认公事的模样了。”说着自顾自地又感慨两句，这才拐进了正题:“我只在他那儿找到了三分之一的账本，大多都是我们之前盯的人，没甚大用，问他上峰下线，具是不知，逼供一番，他还不答，便将他……”方檀比了个“做掉”的手势，“不过倒是在别人处得知他与苓安港北口的杨管事有些联系，他俩应当是平级，我寻思着苓安港有你，便赶紧来通风报信了。”方檀故作乖巧地眨了眨眼。
“杨管事?”白忆龄皱眉想了想，“那应当是杨迎了，前天晚上他在南口叫人去办北口的事，应当是有什么问题。”
“北口当真那么严?假太监至今都没把苓安港握在手里么?”方檀有些疑惑。
“第一，廖郁大人不叫‘假太监’，他乃陛下亲卫，禁军副统领，是你的直属上司我的直属上司，做市舶使只是权宜之计，你得尊重他;第二，上一任市舶使曲世秋的影响力极大，北口一度唯他马首是瞻，统合苓安港绝非易事;第三，苓安港是陛下的，万万没有被廖大人握在手里一说，你以后再说这话，我就拧掉你的耳朵!最后!”白忆龄伸手掐住方檀下颔一块地方，忽然向上一扯，只听“刺啦”一声和以方檀撕心裂肺的惨叫，白忆龄的声音再次响起:“十七岁就用十七岁的脸，你扮的再好也掩不住你那双鬼灵精怪的眼珠子。以及，‘放骨术’用久了容易骨头脆，你若不想日后走一步便要骨头脱臼一次就给我变回自己的矮冬瓜。”句间逐渐带上笑意。
方檀捂着脸眼泪汪汪，一时维持不住易容用的放骨术，周身一阵噼里啪啦地缩回了自己原来的样子——矮了白忆龄一头的俊秀少年可怜巴巴的，像是个被狗子夺了食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