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1）

一.
晨光熹微，天际涌出一线朦胧的白，星子逐渐隐去微光，雄鸡未鸣之时，将去的夜色下最先醒过来的是清源河边上的苓安码头。
清源河贯穿南州，北接京畿朝政重地，南邻江南千倾良田，西通外海三十六国，往来商船皆在苓安港靠岸休整，当得是魏朝第一大港。
而作为一个连通南北的大港口，纤夫与脚力都是不缺的。
“五更鼓响了!起来干活!”
李管事敲着梆子踹门，尖细的声音划破昏暗廊间的掺着鼾声的寂静，梆子声惊起隔夜的灰尘。
“一个个的吃的比猪多，惫懒模样也猪似的!”李管事一脚一扇门，“叮铃哐当”一通乱响，嘈杂声自此而起。
“去他的猪!呸!个二椅子!”
丙一间内，八尺大汉在一众或大或小的呼噜声里首先睁了眼，骂骂咧咧地撑着胳膊从大通铺上起了身，未着衣的上身肌肉隆起，泛着古铜色的皮肤在黑暗中不甚清晰，但这也足以让他在丙一间三十个纤夫里没人敢惹。
“浑身上下没个几两肉，他奶奶的还贪老子的工钱，每回不到五更就敲梆子，成天见儿的耀武扬威，不就识得两个大字得了点儿贵人青眼，呸!等哪日他将老子惹急了，我一棍子打断他的狗腿……”
没人敢打断正气着的大汉，离他近的人皆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直到另一人打断他。
“老三!”
带着些威严的声音响起，约莫是说话这人在丙一间里也很有地位，称作“老三”的男人悻悻地停住了话头。
“叫小江起来罢，晚了怕是没有饭了。”那声音的主人走到房门前，“嚯”的拉开房门，先是屋外昏黄的灯光扑在他平凡却坚毅的脸上，而后各间里杂乱的声音呼啦一下蔓延进来，洗脸的水声、来回的脚步声和推搡间的吵闹声混作一团，便是这苓安港南口甲一至癸三三十间九百个苦劳力每个早上惯常的样子了。
老三将自己的铺盖团成一团扔到一边，然后去拍住在自己身边的人:“小江快起，个二椅子一会儿又该找你麻烦了!”说着一掌拍上去，隔着仅添了层柳絮的薄被印上这人的后背，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砰——”
于是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的少年猛地睁开眼来，被踩了尾巴似的猫一般坐起身来，直到老三蓦地反应过来自己手劲儿忒大时这人才在那阵突如其来的疼痛里回过了神。
“不好意思啊小江，三哥这劲儿怪大的……”老三讪讪地笑笑，把掉在地上的汗衫递给那少年。
“……没事。”少年似乎寡言，回了神立马起身拿过汗衫套上，而后像老三一样将被子收拾好。
比起老三糊里糊涂卷起的那一团，这少年的铺盖倒叠的整齐。
“我起晚了，劳胜哥呈哥叫我。”少年看看四周，丙一间只剩下几个人了。
“半大小子正长身体，睡得多，不怪你。”那人扔了浸了水的汗巾过来，“抹一把脸，去吃饭。”
少年便接了汗巾草草擦了脸，跟着两人出了门。
未熄的烛火带着昏黄的光映在少年脸上——眉目舒朗，清隽如画，光看这张还未长开的脸，竟像是南州城里哪个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小公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