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留之空 / 08

 
路边，淡黄色的灯光在夜空中、如同列队一般有序地划过车窗的玻璃，折射入坐在后座的少女的眼中。
一开始，少女想要将这种光景形容为不经意间划过天际的流星，但稍作思考后，她又觉得将如此刻意的光景拟作那奇迹般的天象并不合适。
就在她的心思纠缠于这无关紧要的定义的同时，一份沉重的倦意从她的肩膀开始蹒跚上爬，疲惫了她支撑着大脑的颈脖，将她琥珀色的瞳孔推向了那一面看似透彻的车窗。
自一年前，自她从家中的次女忽然变成了长女之后，自自己的祖父也因此一直卧病在床之后，少女渐渐意识到自己经已身不由己。许多原本由长姊承担的、背负的事一件接一件地落到了自己肩膀上，落到了这个连大学都尚未毕业的、不谙世事的姑娘身上。
她这才意识到，那个自己曾经不甚理解的姐姐原来曾经这样活着。
可她还是不愿意变成姐姐的样子——她不是要强，更不是倔强。
少女只是单纯地知道，自己无论多么努力，都没办法活成姐姐的样子。
更不用说，代替她。
所以如今的她又在做着什么呢？
呆呆地看着车窗外快速流逝的风景，任凭睡意侵蚀着自己的意识？
少女真心希望，世间一切就如同一面镜子一般单纯易懂，纵使截然相反，却也可以预料。
可她也知道，自己这种天真的愿望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除非是在梦里吧？
少女感觉到仿佛整个世界都洞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开始向自己施压，想让她漠视过去和将要发生的一切，落下那面足以蒙蔽她双眼的帷幕。
她不想睡，可她也很累了。
“我就睡一小会可以吗，伊琳娜？”
留在名为娜狄娅的少女意识里最后的一个印象，是车窗上映照而成的、与她姐姐别无二致、却又略带卑微的琥珀色双瞳。
那天的早些时候，娜狄娅接到了家中的保姆打来的电话，简意赅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娜狄娅大小姐，您的祖父想要见你，请速回。”
而这却让坐在课室一侧的娜狄娅略激动地提高了自己的声调。
“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大小姐。”
虽然是在吵闹的课间，少女那高调的嗓音仍然吸引到了不少的注意力。
其中不乏好奇的目光、轻蔑的笑容，还有那些掩饰不住的低声耻笑。
在娜狄娅过去的印象中，自己的家庭虽然与贫穷这个词沾不上一丁点儿的关系，但也不至于富裕到值得让自己被称作“大小姐”的地步。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不过某个不知名中产家庭的子女之一，直到在某个庄重到失色的场合里，祖父向她介绍起了各个前来慰问自己的友人，当中甚至不乏哈维尔·维特金、布鲁泽维奇·克鲁格之流。
直到那时少女才意识到，自己不甚了解的不仅是那个已经离自己而去的姐姐，还有那位一直疼爱着自己的祖父。
也正因如此，娜狄娅变得越发厌恶从姐姐那儿继承而来的大小姐称谓。
对她而言，伊琳娜是一个自己永远追不上的影子，而这个世界却一直逼迫着她演绎着这个影子的一举一动，即使距离一直都在，即使那个从不曾不是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