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大正八年（1919）六月的文坛(2)

接下来，读了丰岛与志雄氏的《警戒线》（《雄辩》）。火灾现场的描写细致清晰，很是生动，并让我由此想起了年迈的母亲和青年主人公在滚滚浓烟中的惨象。我认为这就足够了。可丰岛氏还要借主人公之口，拼命攻击布下警戒线的警察们。这种攻击进而蔓延，一直蔓延到与火灾全无直接关系的主人公上夜班还不肯罢休，真让人费解。我想，这应归于丰岛氏的忙中出错。
之后，读了谷崎精二氏的《嗣郎夫妇》（《雄辩》）。遗憾的是，这也是一部艺术上陷入瞳孔放大的小说。嗣郎哭丧着脸说，我想把你弄成一部长篇。可冬子却低着头说，对我来说短篇就可以了。这么着读者便只好说，或长或短请作家你来任选其一吧。当然，作者假如泰然处之说就这种长度最好，本人也只能说句“悉听尊便”且知趣而退。不过，谷崎氏一贯笔法老到，不妄作奇怪的脂粉之体。本次在这一点上也颇让人感到欣慰。
下面读了佐藤春夫氏的《某个晚上》（《雄辩》）。这是《田园的忧郁》中的一部，小说照例描写了一个内外浑然一体的神经质的世界。如果天下有可怕的美这种东西，那么似乎可以评价为：这种美在《某个晚上》之类的作品中可谓磅礴。我和佐藤氏一起，好不容易才在昏暗的壁龛上找到了那盏灯；在狗和猫的围绕下，死死地盯住那灶膛里燃烧的煤汕之火在经历了种种平凡而愈显奇怪的事情以后，才费尽力气地完成了小说的最后一行。这时，犹如被文明的狐狸迷住、彷徨行走在夜间海市蜃楼的厨房似的，产生了一种非常奇异的心情。我很想鼓吹：喜欢这种奇异心情的人，确实应当读读《某个晚上》。只是我想，如果佐藤氏把满屋充满煤油味儿的地方再写得详细些，那奇异心情将会更加浓厚。
在体验了《某个晚上》以后，本人又在中户川吉二氏的带领下，去买了《水蜡树虫》（《新小说》）。中户川氏有一位濒死的姐姐，为了给姐姐买那没什么作用的水蜡树虫，他特意受命从菊坂到御成街道出差。在离开菊坂的宿舍以前，我心理上本来是难以与中户川氏一起行走的。但当他打起如意算盘的时候——硬是把姐姐想成已经死去，这样姐姐的病反而可能出现什么奇迹而一下子好起来，我这才开始和他肩并肩地担心濒死的姐姐的身体。接下来，一度乘上了电车的他，突然瞧见了街上行走的哥哥，竟迫不及待地飞奔下车。这时，我也心急火燎地从电车上飞奔而下。最后，当他在冰雪融化的御成街道边哭边跑、边哭边走的时候，我也不由得哭丧着脸跑啊走的。就这样，他终于买到了水蜡树虫。他的文坛处女作也因此取得了物有所值的成功回报。
水上泷太郎氏的《纽约——利物浦》是一部平缓、愉快的小说。对于这样的作品，人们往往容易给出平淡无奇的评语。然而，无奇正是它的价值所在。假使插进什么撞大运的事件啦、心理活动啦等等东西的话，反而会破坏那静中有动的文趣。前面读到的尽是些急切的（其中也有因情理而急切的）小说，所以当我乘上这艘纽约至利物浦的轮船时，才爬上了阳光明媚的甲板，眼观蔚蓝色的大海，着实让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