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大正八年(1919)六月的文坛
在写月评之前,想预先做个交代。
本人的月评是小说月评,不是戏曲、诗歌以及评论的月评。而且,之所以不涉及其他文艺领域,自然并不是因为我特别看重小说,而只是报纸的版面不够、自己时间不够的结果所导致。所以,有关专家哪怕有惊天动地的大文字发表,自己作为月评家却缺乏关注,希望能够原谅。
此外,小说月评也不是对当月发表的所有小说的评论,而只是对偶然间进入自己视线的小说的评论。因此福兮祸兮,不能说在那些没有进人自己月评的小说中,就断然没有笔落风雨惊的杰作。倘若杰作的作家及读者不责怪自己的怠慢,幸甚。
最后,对那些偶然间进人自己视线的小说的评论,其实也只是自己关于其作品的极其杂乱无章的感想。所以,自己绝没有利用这个月评来制造天下公论或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即或有,也还没有做好把那些东西套进去的逻辑模子,而无法灌输到读者的头脑中去。既然如此,如果还有这样的期待无疑是头脑发呆。因此,只要我自认为是感想,就请读者也以一种“不就是读了小说之后的印象吗”之类的轻松心情去读。否则,那些小说作家自不待言,我自己也会深感麻烦。
罗列了这么多任意的要求,但我个人要把这个月评推出的所具资格,说到底有九成要看读者对我个人是否感兴趣来决定。在这个意义上,我对自身委实平庸而不足以唤起大方兴趣感到羞愧。同时还要附加一句,那就是对于被我拽进连自己也心中没底的月评中的文坛诸君,在下深表歉意。
下面,言归正传。我最初读的是相马泰三氏的《昨夜子》(《新潮》)。在这个小说里,我遇到一位在兄嫂家寄宿待嫁的、与作品同名的女主人公。但遗憾的是,昨夜子这个人物塑造得过于单薄,简直难以成为作品之名。我以为原因可能在于,落脚于哥哥家之后的描写没有落脚前的描写那么得要领。前面那一节,挺有意思。矿山的一个年轻事务员逮苍蝇喂杜父鱼,所以读到末尾时,就琢磨着昨夜子如果也像杜父鱼一样活跃就好了。
接下来,读的是吉田絃二郎的《马铃薯田》(《新潮》)。在这里遭遇到的是一个感情强烈的九州女,她害怕情人去战场而试图弄瞎其双目。像我等这样好奇心特别强烈的人,最想了解的就是那等可怕的事件。可糟糕的是,作者只是彻头彻尾讲述了农民情人的故事,看来吉田氏对马铃薯比对女人更有兴趣。如果能这样忠实地把里里外外的心理都交代给读者,也会很有趣味。可惜作者不时地驻足不前,感叹什么“浅蓝色的天空”啦,赞美什么“红宝石一样的”石榴啦,这种半成品似的小说让人感觉太不够劲儿。
接下来读的是加藤武雄氏的《悲惨恋话》(《雄辩》)。加藤氏是位谦厚的长者,他在小说的后记里,把自己的作品与广津和郎氏《滚落的石头》相比,流露出了褒他贬己的谦逊。在我读来,该作品根本无须对《滚落的石头》俯首。S的恋爱心理的确有冗长之嫌,但写得合情合理。我甚至觉得有些地方比《滚落的石头》还要好。不过,这需要和广津氏商量商量才能肯定。顺便介绍一句小说中出现的有趣的话:“我像将棋中的棋子一样僵硬,越来越手足无措。”本人想像着那将棋棋子一样僵硬的人的模样,感觉心情格外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