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鹅 其一（仿鲁迅《故事新编》作王羲之轶事）(2)

王右军接过衣服，用手指在胸前两襟，左右两袖上划了“仁义礼智”四个大字。也不愧为会稽乃至全晋朝的第一书法家，单凭划字来刺激指端神经，就已经全部感受得出衣料的材质，新旧，干湿。似乎是又念起自己这项超乎常人的本领，王羲之面露喜色，“不错，干爽透气，你烤的吗？进步实在可大了。”小满有点羞赧，低下头喃喃道：“老爷过奖……我哪里会……是我爹…”，然而声音太小，王羲之忙着对着镜子试衣，并没有听见。
贾仁酒店临着一条大街，也自然是会稽县最长最大的街。现在将近十二点了，晴空万里，火辣的日光直直地照在青灰的石板道上，王右军的亲笔大字在热气里也看得扭曲。这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有的只是轿子和仆从，都是去酒店里论道的。另外还有两个摆在酒店正门斜对面的摊子，一个是菜摊，一个是鱼摊。卖菜的和卖鱼的站着一动不动，若非两只空洞的眼间或地眨巴一下，活像两具木乃伊。
正午时候，大家都已经回家吃饭睡午觉，又赶上这暴晒的天气，根本没有人在街上闲逛，卖菜的和卖鱼的实在没有什么生意可做，无聊又最使人寂寞，于是卖鱼的开了话头：“大哥，菜卖的好么？”卖菜的积的怨气马上找到了倾泻口：“好个屁！你看到了吗，多谢这***太阳，全晒蔫了！那你的鱼，卖的好么？”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卖鱼的自然回话：“好个屁！你闻到了吗，热的都发臭了！”骂完这两句，两个人获得了共同的满足，相互对视哈哈大笑。便谈起自己的情况来。
“种菜好啊……我早听田园派的诗人讲过，说什么‘种豆南山下……夕露沾我衣……但使愿无违’，今年的水分日头都足……好清闲自在，不如长住青山里，安做垄亩民呀……”在中国，两个陌生人要谈所谓的家常，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是从恭维欣羡对方的美满开始，那剩下的一个则是不打算继续聊下去，要赶紧打发人。听了卖鱼的恭维话，卖菜的除了感到惯常的欣喜，又嗅到了一丝掉书袋的炫耀气息。于是他略略得思索了一番，对道：“哪里哪里……哪比得上您打渔呢，我自小就听山水派的诗人讲，家父还让我背得什么：‘渔家在江口，潮水入柴扉……遥见寻沙岸， 春风动草衣。’，好生潇洒快活，不如久居秀水间，乐为渔樵翁啊……”作了最后那个对子，卖菜的才感觉文采上没有输，甚至占了些上风。
“您实在过奖了，我的水秀哪比得上您的山青……”“您看您又说笑了，我的山青哪里比得上您的水秀……”正当两张笑脸推拉到第十三个回合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劈下来一句冷笑：“还什么山青水秀，哪一个比得上这红阁青瓦！”
这话正是一阵冷风，吹飞皮肉卷进心窝。卖菜的和卖鱼的笑容同时僵在脸上，好像两具木乃伊。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一个身高三四尺的驼背老妇，拄着一根拐，背着一个等身的包袱，头发油腻腻的粘在一起，像打过的毡片，衣服也是短衣，穿着讨面包帮流行的破洞裤，正指着贾仁酒店的三层斗拱。两个摊主起初是惊和羞，看到竟是这样的一个老太婆，身上的味道比烂掉的鱼还要浓，就变得恼，又见老太婆那副讥讽的神气，回想起那句冷笑，于是就变成怒。便齐声叫到：“哼！臭叫花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们吗！”两个人对谈了许久，这才终于找到一点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