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州诛邪录01：无根浮萍(3)

那时候，一起往南逃难来的队伍，已经死得只剩下一百来人，还不到原来的半成。成千上万的难民倒在了路上，尸首被大雪掩盖，最终和土地冻成了一整块。
当下一批难民在大雪中迷了路的时候，他们只需挖开雪堆下的尸首，然后沿着尸首头颅所指的方向，就能准确到达烈国，从而继续苟活下去。
俩人在徐家庄落脚后，姓陈的男人就突然病倒了。大雪天缺医少药的，他们又没有什么钱，老妇人就求到了徐家的老爷那边。
本来老妇人都做好了把自己卖掉的打算，来换徐家老爷的开恩。可是，她才刚把家里的难处说出来，徐家的老爷就让人喊来了看病的郎中，而且还垫付了药钱，送了几只鸡和一些粮食蔬菜。
那些鸡都是母鸡，开了春说不定还能下蛋，老妇人就没舍得杀。她把男人的刀卖了，换了些等开春用得上的农具，还有一把大铁锤。白天帮男人把药煎好后，老妇人就扛着铁锤和一些抓鱼的工具，在雪地里跋涉七八里路，到河边去砸冰捕鱼。
多亏了烈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富裕之地，这里的人平常像是不怎么捕鱼的，愣是把一条河里的鱼养得又肥又呆，因此老妇人每天都能满载而归。
“这里真是一块好地方啊。”
每天捕鱼归来，老妇人都会挑出一条最肥最大的鱼送到徐家老爷那里，然后回家一边熬鱼汤，一边对男人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些话。
曾经健壮如牛的男人脸色已经蜡黄，裹在被子里都瑟瑟发抖。可只要老妇人一回来，他必然对着她傻呵呵地笑，就连老妇人把他用来吃饭的刀都卖了，姓陈的男人都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笑。
好不容易等开了春，姓陈的男人熬过了要命的冬天，却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走了。老妇人是见惯了死人的，可她还是哭了，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二次哭。
再后来，等埋掉了她的最后一个男人，老妇人才发现原来在烈国是没有地种的，于是她就到大户徐家求了个差事。老妇人是不怕吃苦的，徐家老爷看她可怜，就让她到家里的厨房做个帮佣。可老妇人还记得她欠着徐家二十多两看病抓药的救命钱。徐家的人没要，可老妇人不能不还。
于是老妇人就到徐家的鸡舍里帮忙，负责清理鸡粪。这是一个又脏又累的活，但是赚的工钱也多。八个多月后，老妇人的肚子越来越大，终于又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是开春就病死的男人给她留的种。
那个成天对着她笑的男人一直想要个儿子，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妇人是不懂这些酸词的，可她知道那个男人想要个儿子，于是她就给他生了个儿子。
在给儿子取名的时候，老妇人想起了冰天雪地里，陈姓男人戴着一顶牛角盔，又高又壮，好似一头人立行走的健牛模样。
于是她就为她的最后一个儿子，取名叫陈大牛。
结果，她的最后一个儿子也死了。
老妇人苦了一辈子，虽然苦，可她觉得自己从来没亏欠过谁。可现在，她最后一个男人留下的种死了，陈家没后了。那个男人临死都是个孝顺的，等他死了这么多年，突然又变成不孝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