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与短暂的告别(5)

“长官这位太太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将军并没有看张根生，而是朝车厢的另一头望去，目光渐远，但嘴却没有停。
“岂止！是个年轻的姑娘，而且聪明的很！”
年轻聪明的姑娘，长官们总喜欢这样称呼自己新上任的情人们，头脑简单的张根生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对那位在南京被炸死的护士的怜悯。但是很快这种怜悯就消失了，因为他瞥见了长官手腕上的表。
离发车还有20分钟。
将军用他那带着白手套的手开始整理自己的衣领，张根生用他那刚刚摸过媳妇儿的手攥着衣角。车厢里依旧回荡着将军的皮靴敲打地面的声音，墙上的钟表也十分配合地走着指针。
张根生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堵着一堆一直没说的请求，在顶在喉咙最上面的，是那个他前些日子刚刚学会的词儿。
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承诺”。
“长官！”
这声音大的盖过了刚刚车厢里所有的声音，即使在车窗外抽烟的我都能听到。不过这份提醒对我来说刚刚好，我掐掉了手里的纸烟，通知车站里还没有上车的工作人员还有15分钟发车。妈的，不是这个大嗓门的勤务兵，我差点又因为误了点通知被这帮人认为这个列车长是个老糊涂。
张根生在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将军把目光收回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长官，我有个请求！”
“你想下车？”
“是！”
“当个逃兵，然后和你那位刚过门的太太共度余生？”
“不！我前天答应太太带她来火车上看看，您知道，农村媳妇儿，没见过世面！”
张根生本来还想说下去，他想说自己结婚结的稀里糊涂总觉得少点什么东西，他想说自己那晚上喝了太多那该死的陈年老酿，他想说自己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法送给自己的媳妇儿，他想说自己不想在战场上炸死前没给媳妇儿留个念想，他想说那个自己刚学会的词儿，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张根生低下头前想起来了，叫“承诺”。但他没办法说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下去，他只是一个勤务兵，一个以前的师长被抓起来，现在只能改投靠山的勤务兵，他头脑简单，再也理不出比这更像样的话来了，所以，也就只能说到这儿了。
将军没有说话，用他那带着白手套的手摸了摸下那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抬头看了看张根生，又低下头，从军装的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又低头寻找些什么东西。
随着餐具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列车员推着餐车缓缓向这边走来，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饭香味，将军抬起头，眼里闪着光。
但张根生到这会已经泄气了，他甚至知道这样说出来只是为了尽自己最后的努力，他不敢抬头看将军，他深深地知道高级军官那种能杀死人的目光。
忽然间他的手里被塞进一张信纸，张根生瞥见了写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过于激动的他只看到了那个比划有点多，但是让人兴奋的“准”字。
将军又抬手看了一眼表，摆了摆手。
“快去吧，时间差不多了，去旁边的车厢就行，只是别来这边，我的姑娘马上就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