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与短暂的告别(4)

将军看了看手中的中正剑，摸了一下上面刻着的“成功，成仁”四个字。
“枪是杀别人的，这剑是最后留给自己的，难免得多关照些。”
这种文绉绉的话让张根生觉得有些酸味，但似乎可以顺着说下去提出自己的请求。
但将军却不太想再讲下去了，他抬起手腕将手表和上墙的挂钟比对了下时间，随即眼神又飘向了窗外。
朝窗外看去时，可能这位读书人看到的是凄美的夜色，而张根生看到了那位老列车长正在看表。
离发车时间越来越近了，干脆直接了当的说吧！来个痛快的！张根生是这么想的，但是话到嘴边他退缩了，那些他能够驾驭的了的措辞都堆积在他喉咙里，加上钟表发出的齿轮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己的媳妇儿穿着那鲜艳的红色衣裳在站台外等着他，而他能怎么说，说我农村来的媳妇儿想上车坐一会儿？
简直荒唐！
将军这时又抬手看了一下表，像是在等什么人，他用手敲了敲表盘，眼神中有些焦急。
但张根生还是决定迂回一下，至少再做最后的努力。
“将军您在等人？”
“对，一位女士，快到了。”将军从桌旁新拿了一个杯子，戴上了那副崭新的白手套。
“您是说，还有个女士要上车？”
“嗯，我太太。”
将军的眼睛并没有离开车窗，对着窗户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嘴角终于露出了微笑。他脚下的皮靴轻轻瞧着地板作响，配合着手指在桌子上打出一阵明快的节奏。
他在等她的夫人！
张根生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血管正在膨胀，他看着正对着窗户整理发型的将军忽然产生了一种蔑视的情绪，他忽然意识到这位将军其实从他上车就在等待这位她口中的女士，即便是提到自己过世的太太也毫无波动，他一直在看那块该死的手表，那块昂贵的手表后面藏着一个新欢，那位接替可怜的被炮弹炸死的老夫人的新宠，有可能是某位贵妇人，也有可能是个洋学生。
张根生其实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以前他的那位老师长有个乡下老婆，战争爆发后作为勤务兵的他帮忙给这位师长的老婆寄过几次钱，后面就再也没听自己的长官提起过。而在相似的车厢里面，他见过那位痴迷于风华雪月的老师长一次次与不同身份的女人推心置腹，他摸她们的大腿，用手自然地划过她们的胸部，然后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而在同样相似的车窗前，这位老首长也是一次次摸着自己没剩几根的头发，热切地等着这些美人儿。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喜欢看表，而是喜欢摸自己的金戒指。一次又一次的摸着，和现在这位将军看手表一样的节奏。
头脑简单的张根生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蛋，就在刚刚，他不知道怎么跟这位丧偶的长官请求让自己的媳妇儿上车坐一会，虽然这个请求在部队很明显有些滑稽而且没有逻辑，但是眼前的这位浑身散发着虚伪书生味儿的将军在等着自己的小情人。自己刚过门的媳妇儿却只能在车站外干等着。
即便如此，张根生也深深地知道自己只是小小的勤务兵，他没有什么为自己说话的资本，但是他想当自己的媳妇在听到他说带她坐火车时脸上露出的那种神情，想到她在自己下午离开家时那种胆怯却又充满憧憬的表情，张根生吸了一下鼻子，说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的话，用那种他见过无数次的谄媚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