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与短暂的告别(7)
火车不时的发出沉重的巨响,但他们好像已经听不到了。
时间好像在这里不起作用了,但反正不一会儿,女人停止了哭泣,她在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之后仿佛止住了所有的伤痛,在用手把凌乱的头发捋过脑后,她转头看着张根生。
“我爹娘在去参加亲戚儿子婚礼时在火车上被炸死了。”
这好像是媳妇儿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张根生脑海里忽然想起来婚礼当天新娘空洞的眼神和单薄的身影,他现在忽然觉得那天他的新娘,在参加一场葬礼。
门外传来列车长的催促声,女人起身朝车下走去,张根生用尽了在奔跑过后最后的一点力气从座位上站起来。
女人没有拥抱他,没有亲吻她,当然,这对于一个中国式的新娘来说未免太过开放。她只是摸了一下张根生布满汗水的额头,轻轻的说了句:
“记得回来。”
不是那句战争年代标志性的“活着回来”,而是“记得回来”。头脑简单的张根生分不清这话语中的微妙,他只是目送着女人在哨兵的跟随下缓缓走出车站,她没有回头,可能她不确定他能够记得,有关于记忆的事情,对她来说太残酷了,所以她不敢回头。
而张根生站在那里,一声蒸汽机的巨响让他回过神来,至少在这一刻,他是满足的。他猛然间想起隔壁车厢的将军,他朝车窗看去,将军依旧坐在那里,但他的对面是空的,他抬手又看了一眼表,火车蒸汽很快让车窗布满水气。
就在刚刚,张根生感受到了这份短暂的告别的重要意义,他的的确确知道在看不到第二天的今天,和心爱女人短聚的意义,这与道德无关,与是否是情人还是夫人无关,与伦理无关,仅仅与每个人自己相关。
在询问过列车长没有其他女人出入火车后,张根生判断那位年轻美丽聪明的姑娘此刻可能堵在了拥挤的路上,或者因为自己刚刚那有些滑稽的行为让警惕的哨兵不再相信师长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两个女人上火车,他倍感自责,除去这些复杂的情绪,他的内心中还有短时间内的种种突然而急需释放的压抑,他大声喊着让火车先不要开动,然后蒸汽机的巨响和浓郁的雾气盖过了他的一切声音。
整个车站,像是一个庞大的机器,将所有人吞于腹中。
张根生愤怒了,他头一次对于眼下的光景感到愤怒,对于自己的渺小感到愤怒,他抬起脚狠狠地朝车厢踢去,一脚又一脚,陈旧的车皮脱落下来,车厢发出咚咚的闷响,他在释放自己的能量,那些个至少他认为能起作用的能量。
老列车长探出头来责骂这位头脑简单的勤务兵,但丝毫不起作用,他刚要下车,将军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张根生,你做什么!”
“报告长官,我知道你的媳妇还没到,我在阻止火车开动!”
“给我滚上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