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与短暂的告别(6)

张根生几乎是用两步飞奔到车厢门口的，为此他还撞到了刚好来车上从餐的乘务员，在拿着餐具的乘务员咒骂的同时张根生不好意思的回头看了一眼将军，将军好像没有看他，但眼里充满着喜悦。
飞奔的张根生那一刻还在想：
或许我该谢谢那位美丽聪明的年轻姑娘，她给了将军好心情，也给了我好运！
这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差点把我这身老骨头给撞散架了，我还没说出脏话，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要是国军的士兵个个都能这么身手矫捷，我想那些日本鬼子早就魂飞四散了吧。
夜色中的一切好像都在张根生的视野中变模糊了，唯独他手中的那张纸变得越来越沉甸甸的，他紧紧得捏着它，以防它从手中溜走，奔行中他偶尔上了迎面飞来的蚊虫，他大口的呼吸着车站周围浑浊的空气，他忽然想起他在私塾里读过一本叫《水浒传》的连环画，里面有个将军迅雷不及掩耳。
他叫什么来着？哦对，急先锋索超。可是张根生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鼓上蚤时迁。
当他一手拿着将军的手令一手推开门口哨兵的时候，他看到了她。
夜色中她穿着红色的衣裳，站在站台的椅子上张望。乌黑透亮的长发迎着月光发出淡淡的光泽，双眼如那晚一般发出闪光，她看到了张根生，还没来得及跳下座椅，就被张根生一把抱下，那一刻张根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刚过门的媳妇儿原来这么轻，像一团潮湿的棉花，裹在他的身上。接着，张根生边用一种奇怪的姿势一手举着将军的手令一手拉着新娘子飞奔向火车。
车站的哨兵们一下子紧张起来，有那么一刻，他们端起步枪进入战斗状态面对着飞奔的二人，但看过手令之后，他们又很快陷入疑惑——他们年轻有为的少将师长从哪里弄来这么个穿红衣裳的女人，是别具一格的口味，还是某个乡下女人给他生的闺女？
活到我这个年纪，其实已经见过很多怪事，但每次回想起那晚，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在上海滩看了场戏影。我只见到远方有一个人带着一团红色的火焰向火车飞奔而来，已经发动的火车喘出浓浓的蒸汽，那个人和他那团红色的火焰离我越来越近，紧张的我以为是日本鬼子空降到重庆要来袭击这位将军，我本能地大喊哨兵，而在接下来的瞬间，他们停在了我眼前。
那个冒冒失失的勤务兵给我看了将军的手令，四周涌过来的哨兵同时也将他们团团围住。那位将军探出头来朝我们摆摆手，我提醒将军还有10分钟发车之后便和众人看着这两人走进了车厢。
张根生和他的媳妇儿坐进车厢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颇有几份滑稽，张根生便喘着粗气边想着怎么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面像自己刚过门的媳妇儿展现自己的能力，虽然他头脑简单，但是那种男人独有的虚荣和他心中刚刚燃起的爱意让他的喉咙瞬间又堆满了东西，但还没等到他开口，他就发现他对面的这个女人已经又大口喘气变成了大声哭泣。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在军队医院里，在被扫荡过的村子里，在被轰炸过的街巷里。但这次不一样，那种声音闷闷地，像是沉在海底的巨石，水柱和海藻不断地拍打它，它就在那里继续下沉。张根生看着自己的媳妇就坐在那里，好像所有外边的火车蒸汽都被她吸进肺里，然后才憋出那豆大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