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野吕宋木偶（双语）(4)

（大正五年七月十八日）
我突然收到一张请柬，请我去看野吕松木偶戏①。发请柬的人我不认识，来信却说，他是我朋友的朋友，“K先生也将前来观赏”。自然，K先生是我的朋友。于是，我决定应邀前往。
①译者注：野吕松木偶，宽文十年（1670）左右，江户艺人野吕松勘兵卫首创的木偶戏，在木偶净琉璃的席间演出的“间狂言”（滑稽短剧）。木偶的脸谱多为青黑色的漫画式怪异模样。
野吕松木偶是什么样的木偶戏，在那天K对我讲解之前，我一直不太清楚。后来看《世事谈》，上面记载：“江户和泉太夫，由野吕松勘兵卫操作脑袋扁平、脸色青黑之滑稽木偶表演戏曲，此谓野吕松木偶，简称野吕松。”据说以前藏前的扎差①、各大名②的御金御用③、长袖人④都喜欢玩耍，但现在会操作这种木偶的人大概寥寥无几。
①译者注：藏前，地名，今东京都台东区隅田川两岸一带。江户时代，为幕府粮仓。扎差，是代替旗本、御家人领取禄米的人。
③译者注：大名，诸侯。
③译者注：御金御用，江户时代，幕府或者各诸侯国为弥补财政不足，向御用商人征收临时赋税的人。
④译者注：长袖人，相对于武士而言，公卿、医师、神主、僧侣、学者等文职人员。
二月末的一天，我乘车去日暮里的某人别墅观看木偶表演。那一天是阴天，时近傍晚，阳光似有若无地荡漾在马路上。空气含带着湿润，虽然还不能催诱树木萌芽，却令人感觉到一丝暖意。我一路上打听了两三次，才终于找到这户人家位于偏僻胡同里的别墅。不过，这住宅似乎并没有我所想像得那么宁静。从普普通通的便门进去，沿着窄小的花岗岩石板路，走到门口。门口的台阶柱子上挂着一面铜锣，旁边放着一根大小适度的红漆木棒。我心想客人来此都要敲锣通报吧，正要伸手取木棒，却听见门口的拉门后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请进来。”
在类似传达室的地方，我在竖线条纹的签名册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让我进去。里面是八张和六张榻榻米大小的两间房间，已经打通，略显昏暗，坐着不少客人。我出门应酬，一般都穿西服。要是穿和服裤裙，必然拘束于礼节。如果穿裤子，即使日本的étiqueue（礼节）再繁锁，也不会过于计较。这对于我这个不拘礼节的人来说，非常方便。所以那一天，我身穿大学制服前往，没想到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穿西服的。更让我吃惊的是，我认识的一个英国人也穿着带家徽的和式礼服和斜纹哔叽裤裙，面前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把扇子。而K这样的商人子弟自然更是一身结城绸双层和服。我和这两位朋友打过招呼，落座时，产生一些étranger（异国人）之感。
“这么多客人来，××大概十分高兴吧。” K对我说。他说的××，就是给我寄请柬的那个人。
“他也会木偶吗？”
“嗯。听说正在学第一场还是第二场。”
“今天也表演吗？”
“大概不会吧。今天都是行家里手表演。”
接着，K给我讲解野吕松木偶的各种知识，原来节目总共有七十多部，使用的木偶有二十多种。我一边不时看着搭在六张榻榻米房间正面的舞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K的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