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黑塞:七月 (上)(7)
②译者注:尼采的作品。
因此,洪堡格先生的额头愁云密布,他的眼睛疲惫不堪,犹如才测量过寥廓无比的空间似的,他的步伐由于激动而踩不稳当。他觉得,比比皆是的攻城槌,搁置在包围着他的枯燥乏味的世界四周,同时,为了新的幸福,求助于先知者和报信人,这才是挺有效的途径。据说,美和智慧,只流动在她们自己的世界里,而在这个世界里每走动一步,都得通过诗歌和聪明流出来。
在他的窗户前,有缀满繁星的天宇,有随风飘浮的云朵,有能使人做好梦的公园,有在沉睡中呼吸的田野以及美丽的晚景等等,它们却都在期待,它们期待着的,乃是唤他到窗前来观赏它们。它们期待着的,乃是让思慕和乡愁来伤害他的心,是使他的眼睛变得沉着冷静,是从他心灵中解开他被捆的翅膀。但是,他却上床躺下,把灯移近过来,依旧念他的书。
保尔·阿布特莱克不再点灯,却还没睡觉,而是穿了衬衣,坐好在窗台上。他抬起双目,直勾勾地望着阒无人声的树巅。英雄弗列特约夫他已经忘却。他本来就没有固定的事物在思念,他只是享受着这晚来的时刻,因为它有种勃勃生气的幸福感,不让他产生丝毫的困倦之意。星星在沉沉的天幕上显得美极了!父亲今天的重新演奏也动听极了!这黑夜中的花园万籁俱寂,有着多大的魅力呀!
七月的夜晚,温柔而稠密地裹着这孩子,它默默无声地迎着他走来,它冷却了还蕴藏在他胸中的热和火。它在不知不觉中夺走了他青年过剩的活力,直到他的双目安静下来,他的太阳穴松弛下来,然后,它像慈母那样,微微笑着,瞧着他的眼睛。他再也不知道,到底谁在瞧着他,这人到底又在哪儿,他睡意蒙眬地躺在床上,深深地呼吸着,下意识地愣愣地瞧见了一些又大又静的眼睛,从它们的水晶体上,昨天和今日突然变作了一幅幅离奇地交织在一起的图画,变作了一个个难以理出头绪的传说。
就是那个被候选者的窗户也显得漆黑一片。如果有个夜游者这时从公路上走来,看到这邸宅和前面的场地,看到这公园和花园都睡意蒙眬地躺着,那么他会乡愁满腹地特意过来观光一番,而且拥有十分欣羡的心情,对这万籁俱寂的情景表示高兴。换上一个上无片瓦的可怜乞丐,他就毫无顾虑地闯入大门敞开的公园,把一张最长的条凳当作夜间的眠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清晨,这位家庭教师一反常态,比什么人都醒得要早。为此他却并不高兴。昨晚,他在灯下久久苦读之后,头痛得厉害;后来,他索性熄了灯,被窝虽然睡得很暖和,他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他睁着惺忪的睡眼,浑身颤栗地从床上爬起。他比平时更清楚地意识到,一个新的文艺复兴运动的重要性,可是,眼下要他继续埋头念书,他已兴趣索然,但却有个强烈的要求,最好吸些新鲜空气。接着,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邸宅,在田野间慢慢地踽踽独步。
田头上,到处都是在干活的农夫,对这个一本正经走来的男子,他们只是漫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有的甚至还带有嘲笑的意味。这使他很痛苦,便拔腿飞跑而去,直抵附近的林子,一股袭人的寒气和柔和的光线不意流过了他的心身。他心烦意乱,在那儿来回走了半个小时。过后,他觉得内心空虚,开始琢磨起来,要不马上要杯咖啡来。他就从原路折了回去,走过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田边和不辞辛劳的农夫,一路匆匆赶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