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黑塞:七月 (上)(6)
她微微含笑地聆听着。这是一支悦耳的乐曲,她听了为之倾倒。可是,她不光是听听序曲,尽管这序曲对她有很大的诱惑力。开头,她用足心思,来辨别谁坐在上面,谁坐在下面。她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保尔坐在下面。虽说没有发生差错,但是,上面的声音她听来这样轻盈和果敢,诵唱之声也出于丹田,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学生。现在,她却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了。她看到那两位端坐在双翼门畔。在演奏到华丽的乐曲时,她瞧见父亲露出温柔的微笑。可是,保尔呢,她这时所见到的却是张开的嘴巴,发红的眼睛,以及在安乐椅内移动得越发局促的身子。在特别快乐的转折点上,她注意到,保尔是否一点笑意也没有,老人则有时扮了个鬼脸,有时把胳膊任意一挥,表示年轻人要控制自己,是很不容易的。
这首序曲越是往下演奏,小姐见到这两位越是其乐融融,同时看到他俩在演奏中的激动脸色也越是真挚。她本人也有一段生活,经历和爱情,这时却在这快乐的乐曲中隐隐地消失了去。
这是一个晚上,他们彼此讲过了“睡个好觉”,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这时,随处还有一道门,一扇窗开着或者关上。过后,一切都变得沉寂无声了。
显然,来到了乡间,晚上是万籁俱寂的,然而,这对城市居民来说却往往是个奇迹。谁离开了城市,才来到一座庄院,或者一个农家旅社,他第一晚站在窗前,或者睡在床上,这个沉寂的氛围,犹如家乡的魅力和避风的港口那样,将他重重包围起来,仿佛他已与耿直人和健康者为伍,并正探索出一个永恒的痛苦似的。
不错,这并非是绝对的沉寂,其中也充斥着各种响声,然而,它们是黑暗的,压抑的,甚至是神秘兮兮的晚间响声,不像城市,晚间的喧哗跟白天相差无几。这儿,晚间无非是青蛙的咯咯鸣声,林木的喁喁低语,小溪的潺潺流淌,夜禽和蝙蝠的翅翼扑击,等等。如果偶尔有一辆迟到的运货车打这儿驶过,或者一条村狗的狺狺狂吠,那么,这便成了现实生活中一个颇受欢迎的问候,到头来也照样被空旷的大气层庄严地抑制着和吞噬掉。
家庭教师还点着灯,又焦急又倦怠地在房里步来踱去。他几乎在通宵达旦地发奋念书。这位年轻的洪堡格先生,与他一贯的表现是不相符合的。他并不是一个思想家;也从来没有一个科学的头脑。但是,他却有天才,也还年轻。因此,他并不缺乏理想,而在他的活动中,绝对没有发号施令和不可避免的中心。
目前,有好多书籍使他应接不暇,通过这些书籍,他们这些可塑性很强的青年会夸夸其谈地吹嘘,说他们要把建筑石材垒成一宗新型的文化,他们又用一种柔软而动听的语言,忽儿从卢斯金①那里,忽儿从尼采那里剽窃得来的题材,写成了各种小型而精美的容易携带的珍品。而他们这些书籍却比卢斯金和尼采本人的著作读来兴趣更加浓厚!它们的内容是描绘卖弄风情的可爱少女,多半是大同小异的,而且装帧有丝绸的光泽,高雅得很。有时,他们谈到一部伟大的成功作品,谈到作品的结论和爱情主题,就会援引但丁,或者《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