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衡]一见钟情（完）

我家是名满江南的姑苏连氏，与泽天王同出一族。据说最初的那位泽天王担心连家盛宠太过，树大招风，所以赶在封王前分了家，并在本朝太祖那里过了明路——日后泽天王府一脉无论宠辱，都和姑苏连氏一脉毫无瓜葛。
不仅如此，我们家即便出了读书的好苗子，也至多考个举人捐个地方官，绝不考会试，绝不入京城，直到最后一位泽天王退居幕后。
事实证明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太祖封了百来号开国功臣，赐下刻有“开国辅运”的丹书铁券。这么多年，太宗即位时的‘九王之乱’，再后来几宗谋逆，大兴诏狱，乃至现在，多少开国功臣都被掳了爵位。如今满天下去算，这样的丹书铁券，只剩八家。
连家是其中之一。
自泽天王消弭于朝政，我的曾祖父就重新捡起书本，苦读十载，考中两榜进士，入翰林院，致仕时官居从二品。祖父再接再厉，履及六部十三省，已官拜右丞相。
而我父亲就没这么上进了，或者说，他上进的点不一样。
连家乃江南武林魁首，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令江南百姓也愿意供奉他的长生牌位。
可惜事与愿违，父亲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有在打算盘时比较敏捷灵活，于是他就把希望放到下一辈。
然而我的三个哥哥也不是习武的料，在我七岁用一只手把大哥揍翻之后，父亲长叹一口气，道：“巾帼不让须眉，轻忧，以后你跟着梁师傅吧，你们仨，滚去念书。”
哥哥们一阵欢呼，登时跑个没影。
习武很辛苦，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哥哥们再怎么起早贪黑，至少还能坐在屋里，还能烤烤火扇扇风，我却只能无遮无拦，扎马步，摔跟头，一遍遍重复最基础的剑招。
生母白姨娘一边给我擦药，一边哭着说咱们不练了，我摇摇头，反过来劝她：
“姨娘，太太不是能容人的，倘若我跟两个姐姐一起，学那些女红琴艺看账什么的，学差了是不贤惠，学好了是抢嫡女风头，总归憋屈得很。习武虽累，可是自由啊，而且太太也不会再因为我找姨娘的麻烦，最近一门心思只盯着苏姨娘呢。”
白姨娘也是规矩人家出来的，貌美贤良，还会读书写字，只是父母双亡后，为了抚育弟妹耽误了婚事，成了二十多岁的老姑娘，这才做了妾，每天小心翼翼侍奉正房，吃不得好吃，睡不得好睡，未及三十便有了白发。
我不敢和姨娘太亲近，就只能别处着力，尽一尽孝心。
那晚姨娘抱着我好一通哭。
之后姨娘仍旧做低伏小，眼睛却是亮的，闪着光的。
梁师傅见我努力上进，而且天赋也好，就对父亲说，可以举荐我去杭州水月门。
水月门是官府记录在册的门派，类似江湖中的武官，也有保一方平安的职责。
若是在这样的门派里待满五年，评绩合格，就能领一块腰牌，相当于七品官职加身。到时即便身为坤泽，我也能吃官饷，还能自立门户，接姨娘出去享享清福。
父亲很满意，这可是官方认可的行侠仗义。
太太很满意，她挑中的女婿候选人，没有一个会看得上江湖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