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笔无神（堂良）六

周九良白天在一家电器公司做售后接线员，下班后去711打小时工，如果恰逢填补库存，便要忙到凌晨才能下班。
累吗？是真累。可周九良并不在意，只要睡三四个小时，照样能神采奕奕地面对朝阳。
然后抓住一切时间的间隙写词，地铁上，饭堂里，待机中的分分秒秒。随身带着一本黑色的pu笔记本，一字一句的灵感也立刻记下来。
此刻这本笔记被撕的七零八落，周九良趴在孟鹤堂家门口，凌晨三点，屋内漆黑一片。
将几张纸一字铺开，周九良一会拿起这张，一会看看那张，最后似乎终于做了选择，挑出其中一张小心翼翼地顺着门缝塞了进去。
这两天周九良像一台老式投影机，将孟鹤堂哼唱那段回忆不停翻来覆去地播放，清泠的夜晚，绵绵的声音，甚至树叶沙沙，都在这一遍遍的重复中越来越清晰。
甚至躺在床上，脑子里也是那段旋律挥之不去，周九良又填了几十遍，挑了自己最满意的几篇誊写在纸上。
糟糕，这样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万一孟舟老师生气怎么办？会不会报警说被骚扰？不不不，应该塞手上这篇的，这篇更自然。
周九良坐在地上，盯着门缝下隐隐约约的纸片一角。
没关系，不慌，不慌，先拨回来再说。周九良掏出钥匙上挂着的挖耳勺，青蛙似得趴在地上。
没想到不但没勾出来，反而将纸片推得更远，一丁点影子都看不见。
在这种时候，一般人可能会选择敲门道歉，或者从此消失，但周九良那是一般人吗？反正已经覆水难收，愣了片刻后，居然将手上的稿纸一股脑哗哗哗全塞了进去。
怎么死不是死，做人就是要一不做二不休一意孤行一往无前，一天不死浪一天，一年不死浪一年，横竖顶多挨顿打。
孟鹤堂第二天起床以为家里糟了贼，客厅里洒了一地的稿纸，窗户没关严，飞得哪哪都是。
“咦。”明明头天晚上用纸镇压住了，孟鹤堂随手捡起两张，端端正正地字迹，明显不是自己的。
虽然没有落款，孟鹤堂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正巧保洁阿姨来得早，孟鹤堂指了指一地狼藉道：“帮我全扔了。”
原以为只要不搭理他，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没想到几乎隔天玄关就会出现几张稿纸，格式都是孟鹤堂那晚哼的曲子。
正是害怕这种事，所以孟鹤堂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
这天孟鹤堂被截稿死线逼得失眠，孙九芳半求半逼地让他第二天务必先交出初稿，正在客厅焦躁地来回打转。
突然听见大门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亲眼看着一张纸片顺着门缝瞟了进来，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
孟鹤堂一下怒火中烧，冲上前猛地拉开门，呵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九良正撅着屁股趴着，被吓了一跳，怯生生抬起头喊了声：“孟舟老师——”
孟鹤堂突然想起在加拿大短居时遇到的那只浣熊，每天都会来敲门，然后用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望着你。如果不给它吃的，它就会一直敲，如果给了就每天敲。
“我就想，如果您有空，也许会帮我看看——”周九良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
“不要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孟鹤堂无奈地扶额，一肚子恼火又被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