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录（四）

十三
药花若是在一般的山谷，我绝不会如此犯难。关键就在于那个山谷不一般。
谷中有邪，邪得很的那种。
星下的大山静谧又诡异，路上既没有烈士也没有小丑，只有三个高举火把的小孩子。
我们三个站在谷口，面面相觑。
三人踯躅多时，小沙弥说，入了谷切记小心，莫走太深，我们只采些没见过的花回去给孙掌柜辨识，能不能采到药花只能冀期佛祖保佑了。我和小花点头称是，随即长吸一口气，与小沙弥一同进了谷。
我牵着小沙弥的手，睁大眼睛看着四周。头上星光璀璨，谷底景象幽幽可见。四周静悄悄的并无异状，让我颇为心安。过了一会，突然风起，我们小心地笼着火头，谁也没注意到黑云已经毫无征兆的压在了头上。待及发现时，漫天的星光已被黑云抹了个干净。
眨眼间，我们就像被笼在了一个黑皮口袋里。目之所及，只有摇曳的火光照耀的身周一圈地方。眼前的黑如漆如墨，浓得化不开，沉沉地浸泡着在火光中心踽踽而行的我们。
我们三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我从没有想过世上竟然有火把都照不开的黑，更没有想过原来恐怖是可以无声无息地笼罩住我们的。
无论村子里还是镇子里，大人们关于山南嫠妇谷的观念只有一个，就是不能去。这个规矩传了多少年已无从知晓，但是它已经像吃饭喝水一样，融进了这个小镇每个人的骨血里，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嫠妇谷是好多年前一个县令取的官名，但是仍旧有很多人叫它寡妇沟。村子里的好几个婆婆，都说寡妇沟里有女鬼，都是当时元朝鞑子屠村的时候躲进去的寡妇，几百年后怨气不散，聚在谷中作恶。
小沙弥问，她们自己受了苦难，死后为什么不去度化别人，反而也要逞凶作恶呢？
婆婆哑然良久，凶小沙弥说，这些女鬼谁都不吃，只是吃你这种多嘴小鬼！
胡思乱想间，手中的火把噗噜噗噜地挣扎了几下，骤然熄灭了下来。
小花吓得一声叫，我也一下慌了神。
耳边传来小沙弥的声音，别慌，别慌，屏息凝神，小心四周，他长出一口气，先松开手，我拿火折子。
我攥着小沙弥的手已经出了汗，听闻此句，便松开手在自己身上抹了一把。待我再伸出手去递火把的时候，却再也摸不到小沙弥的手。
我不经意地来回摆了摆，直到发现手边不但没有手，而且连人都没有的时候，我的冷汗一下子涌了出来。
随着风声渐息，我的身旁终于陷入了一片死寂。我僵在原地，屏息聆听，四周静得我耳朵发胀，只有我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响个不停。
十四
我咬着牙屏住呼吸，耳边却一丝声音也听不到。四周静得出奇，耳朵里竟然出现鸣响，像蜂鸣，像奔雷，时大时小，连绵不绝。
我攥着火把的手越来越紧，心跳随着屏息越来越快。小沙弥的名字到了嘴边，却紧张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耳中轰鸣声不断，时长时短，时远时近，我已辨不出到底是谷中的声音还是脑中的声音。我一动不敢动，眼泪汪汪，心里不停祷告，再也不拿师父的剃刀刮狗毛，再也不拿师父的酒钱买鸡腿，只愿各路神仙行行好，给我这个孝顺又老实的小孩子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