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录（二）

五
相对于出了家的小沙弥，佛法道义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一定要去镇上显摆一番才有意义的。
但是当我在镇上和大人们聊起和大和尚学佛经一事的时候，老乞丐在一旁翻着大黄眼球子扣耳朵。
我知道他对我学到了深奥佛法的这件事很是不屑。
看他脏的那个样子，我曾经一度怀疑他和师父是走散的父子。
他说，你一个娃娃衣食无忧，不过是听大和尚讲了几句经，能体会出个球来。
李伯伯接话道，你这老丐笑话小孩子，我看这孩子就颇有慧根，待我给他剃个小光头，说不定就成了一代大师呢。
小沙弥说，贫僧混口饭吃不容易，请李施主不要帮别人抢小僧饭碗。
街边的大人们一同哄笑。
我很是下不来台。
于是我涨红了脸，大声喊，我知道人世间有八苦，有吃不饱苦，有穿不暖苦……
老乞丐说，老丐饱一顿饥一顿，暖一阵冷一阵，自在逍遥，从不觉苦，小娃娃，你说的不对啊。
我抢过话头，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还知道，头上发绿的是最苦的，苦的狠了还会变白！
老乞丐拿起李伯伯挑子里的剪子，将自己脑袋上脏乱的白发狠狠剪了几刀，哭着逃走了。
大掌柜摸摸我的头说，孩子，吵架可以，最好不要揭短。
六
老乞丐本不是老乞丐。
大家早都忘了他的本名，但是知道他有个好听的姓，叫公冶。他爹从钱庄大掌柜退下来后，就带着一生积蓄和他到了这个小镇。他爹一走，就都成了他的。
所以他是镇上有名的纨绔少爷。原来这街口大酒楼的地皮上，盖的就是他们家的府邸。
三十年前放鹰逐犬，吃喝玩乐，结识泼皮无赖，活得是风生水起。
但是镇上人都知道，乞丐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娶了个青梅竹马的好姑娘。
结婚时的排场，大到县上都有人闻风前来观礼。新娘出轿掀帘的那一刻，全街一下子静下来，连鸟都不叫了。后来人提起来都说，顶着盖头瞅不见脸，就记得当时跟见着仙儿一样，气都不敢喘一口。
乞丐娶媳妇那天就笑得像疯了一样，哪怕他那个赌鬼老丈人敲了他一半的家产作聘礼。
钱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娶了媳妇之后，乞丐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看着妻子将家治理的井井有条，一向游手好闲的少爷竟然也开始跑起了生意。
但是镇子上都明白，他那娇生惯养的一身傲气，上了生意场上必定吃不开。少爷依旧带着最好的胭脂水粉回来，车马行李却光鲜不再。
少奶奶遣散了少爷府里的伙仆玩伴，只留下个老仆和个丫鬟，平日里也开始做些女红铺贴家用。有时候，也会到隔壁茶摊王婆家里帮王婆织纱纺线。
所幸她丈夫不卖炊饼，而且还是当时镇上唯一的大官人。
七
大家都知道他的少爷脾气，那是一辈子也不可能低头的人。
所以当大家看到他在镇心街口，当着全镇人的面，跪在山贼面前，被土匪把头深深的踩在泥里的时候，都哭了出来，哭的屎尿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