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录(一)
两岁那年,家里着了一场火。
我对火没啥记忆,只记得那一夜的天是红的,地是红的,连水也是红的。我只记得眼前的景象本来已经模糊,然后突然开始跳跃、后拉,远远的飞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我曾经对着邻居说,是大火飞走了,我才活了下来。刘叔听到很生气:他妈的是老子拼老命把你抱出来的好嘛!
那场火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我爹娘也再也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导致我对于自己的家族血亲,一无所知。刘叔那个老顽固,死也不提这些,问的烦了,就说要与我同归于尽。
到底是不是刘叔救得我,我也没处考证去。只知道大火之后的几年,我的记忆里只有一个疯老道。
二
老道是我师父,我的童年是从他的冒着酒味的嗝里度过的。
小娃娃,他眯着眼,将扣完脚的手放在鼻子底下闻着,老道我无牵无挂,自在逍遥,现在老刘把你交给了我,好日子没了,你怎么赔偿我啊?
你把我卖了吧,我看着眼前粪球似的老道嚎啕大哭,我还能过上人过得日子。
老道那天朝拿着锄头棍棒赶来的村民和带着镣的官差磕了一天的头,解释自己不是个人贩子。
老道不老,带我那年,他才三十,但是他胡子发灰,一脑袋白毛,天天脏的虱子都下不去脚,谁也看不出他的年纪来,便人人叫他老道。
我也跟着村民喊他老道,他在那里吹胡子瞪眼睛,你个小羔子,喊你师父诨号,谁喊你也不能喊,叫师父!
我一脸委屈,人家师父都可好了,名字也响亮,我师父又丑又臭,我觉得丢人。
丢人?你是不是又跟那个小沙弥聊天来着,你眼馋他那个破秃头师父?他醉眼朦胧地大声嚷嚷,我告诉你,你知道你师父名号叫什么?当年我和我师兄闯下万儿来,道上人人叫你师伯大罗金仙,叫你师父我太乙金仙!往后谁再问你,你就说你是太乙的弟子!
后来,村里人都叫我哪吒。
三
我们观在村头,村子在山脚,小沙弥和他师父住在山腰。
小沙弥和我经常在镇上碰见。
你又给师父买酒啊?他问我。
我点点头,你又给你师父买金疮药啊?
他摇头,不是的,这次不是金疮药了。师父不让我给他剃头了,说是再剃血就不够流了,让我到镇上找孙郎中要脱发灵。
那你师父自己到镇上来找李伯伯剃不行吗?
小沙弥摇头,不行啊,师父说,他一辈子不会见你师父的。要是你师父一直在山脚住着,他就一辈子不下山。
我一脸好奇地问,你师父欠我师父钱啊?
小沙弥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告诉你哦,天底下啊,如果有俩个男人闹矛盾,那一定是因为一个女人!
我边懵懵地点头,边赞叹小沙弥佛法高深。小沙弥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
小沙弥的师父是他的偶像。
那时候争论谁的师父好,小沙弥大声喊,你师父又脏又臭,名字又难听,大家都叫他疯老道,一点也没有我师父的名字响亮!
我被他说的很难过,而且不但我师父比不上,天下估计也很难再找到比他师父名字还响亮的大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