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入人心/云次方】永夜【1】(2)

而他闭眼之前瞥见今日的夕阳却是火红如血。
温热的液体溅在脸颊上时，他脑海被抹成一片空白，他们唱过的歌，许过的愿，生活过的那些日子，全都被洒下来的粘稠液体洗刷了个干净。他随着阿哥阿姊一起倒了下去，膝盖嗑在石头地上即使疼了很久也没有喊出声来。他只是眼里噙满了泪水，往家人的怀里依偎得更深。
只要数到一万。数到一万他们就都能回家了。
2.
因着兄长那句“别出声”，阿云嘎自那之后再没说过话，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年的光景了。他也不是不想说，就是每当他张开嘴，心里就会泛上来一阵阵剧烈的绞痛，就像用一把刀往心脏里扎进去又拔出来，反反复复无休无止。他受不了这痛苦，便再没开过口。把他从尸体堆里刨出来的大祭祀只叹了一句“可惜了这样好的苗子”便也再没管过他。
神殿里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女孩们，谁都不愿与他一处。他们站得离他很远兀自叽叽喳喳，笑他个哑巴只配当擦拭银器的侍者，注定登不上大雅之堂，更别说主持祭司，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歌唱的最好的人才能胜任的职位，一个小哑巴怎么当的上呢？
可阿云嘎好似未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依旧一句话也不说，只每天把所有的银器都仔细着擦过一遍，总管检查过后就换了常服去后山的那座塔楼看日落，待到夜幕降临繁星遍天，才慢吞吞地收拾了东西，回自己的小屋子里去。他习惯了这样仿佛一切情绪都游离于他之外的日子，不觉平淡，倒还心感舒适。
没人知道他从来都没把那些恶毒的话语放在心上过。他想的永远都是他的故乡，那座已被烧为残垣的小城，还有全家人亲手垒出来的稻草屋、无边的辽阔草原和风呼啸而过时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那天阿云嘎也照常去了那座塔楼。在最后一个楼梯转角，他迎着将落的日光余晖往上望去，看到的却不止往常粉红的云朵和染成玫瑰色的天空，还有黑色的一角衣袍。它在风里肆意地飞舞，将阿云嘎所有的目光都引了过去。他故意放缓了脚步，踮着脚尖一点点顺着阶梯蹭上去。面前的门愈发近了，视野似乎也随着愈加开阔，他终于看到了黑色袍子的主人。
那人映在暮色中被镀上一层金霜，恍若光明神主殿的那尊雕像，只是那身黑衣给他染了一丝禁欲的味道。兜帽挡住了他的面容，阿云嘎看不真切他的表情是否也如神像般温柔神圣。
那人也在看日落。
他看得很投入，似乎连多了个人都不知道，只将兜帽下的目光凝聚在远处的那一点，便没了声息。
阿云嘎突然慌乱起来。他虽说习惯了孤独，可他还是盼着能有人陪伴的，尤其是这种日夜相交替、孑然一身的感觉更容易泛上来的时候。他怕那人如他的家人那般，飞走了，就再不回来了，便快步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但他马上又后悔了，撒开手退了两步，努力把自己缩进门后的阴影里。
“……神殿的人？”兜帽人转过了身，冲他说。那声音里带着泡沫破碎的质感，听得他耳朵都泛着烫出了神。
那人一声轻笑拽回了他神游天外的魂灵，他就那样面向着他，摘下了兜帽。一缕略长的头发趁此时的凌乱偷跑到他眼前，又被他捋到后面去，露出那双眼睛来。